“可是本王总觉得，小齐会跟丢的。”

我笑着摇摇头，虽然已经过去很久，可每每想起那时的一言一语，犹似钟锤一般，一字一句敲在心弦。

第一次见到蹇宾，我还不知道他是天玑的王。暗夜难视，只见数重刺客将一个白衣人包围，再看地上，从衣饰判断，白衣人的护卫也已殆尽。兵戈铁刃里，那袭白衣已然染上簇簇红梅！眼见利剑向他刺去，我心下一惊，拔出手中长剑飞速将那剑拨开，不忘回头询问：“你还好吗？”

“多谢相救。”他抬眸应道，却是紧锁眉头，急忙又捂着伤口。英眉若剑，慧眼如星……我一怔，急忙回头应对那些刺客。

虽然这些刺客也有些来头，不过爹爹自小授我武学，如今对付他们，也是游刃有余。刺客殆尽，男子也已然昏迷。

随蹇宾回到天玑王宫，已是几个月后。他养好了伤，又变回了那个周身英气、高高在上的王。我因护驾有功，被他封为随身侍卫，如此顺理成章，倒也没落下什么口舌。

天玑本不是什么弱国，可当初是依靠巫蛊之术立的国，蹇宾每每头疼，都只因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

大势所趋，天玑臣子也都谏求蹇宾自立为王，可以看出他也是希望如此的，只是还是习惯性地回头看我：“小齐以为如何？”

我对名利之事向来没什么概念，不过看出他的心思，我还是恭敬道：“并无不可。”

如此，天玑便立国了。各国使臣相继而来，心思不知。正值多事之秋，各国都在广纳贤才，使臣一事，想来几国也是各有打算。不过值得一提的，还有那个不明身世的箫师——慕容离。

公子绯衣似霞，周身却总透着些清冷。一副绝世无双的好容颜，轻易就惹得各国使臣垂涎。几国看似平静，可合久必分，我总觉得，暗处仿佛正有一只手，在将这分势加快。而慕容离，你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很快，天枢使计，断了天玑粮草。蹇宾气急，这当然与那国师有干系，可偏他满口天意，天玑依天立国，如今自是耐他不得！可也再拦不住蹇宾执意，终是封我做了上将军。民以食为天，这场战争，不是为了君主之胜，而是为了天玑的百姓。

“本王说的话就是天意，本王说小齐担得起你就担得起，本王说你是上将军你就是上将军。”白袍钢甲，天子亲披，这是蹇宾的托付，报君知意，愿为君死，是我身为将领的豪气！“承君器重，无以为报，唯肝脑涂地，以谢君恩。”我单膝下跪，被他急忙扶起。

生于帝王家，自然比常人多些顾虑，我分明看到，蹇宾眼底有疑虑。我知道，他从来没有完完全全地相信过任何一个人。不过得他如此恩宠的，世间却仅我一人。

记得在王宫之时，我还是侍卫，随他身后缓缓行走时，他忽然回头，“小齐为何离本王那么远？”我一怔，心底有些奇怪，还是耐心回答了他，两步之遥，正合适才对，可他却勾唇一笑，“可是本王总觉得，小齐会跟丢的。”

如今，我却要去千里之外了。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可如今粮草危急，我只能速战速决。心下一定，我指着地图舒了口气，“大家争取，三日之内，攻破五座城池！”

此战之胜，确实解了天玑燃眉之急。不过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国师煽风点火，我才不得不火速回朝。我想告诉蹇宾，我可以再建功绩，为天玑谋利，可他……终有顾忌。身为君王，终究是要有顾虑的啊，纵使我有灭了其它几国的能力，违背了君恩，又当如何？

我一怔，我何时，也在意这些东西了，追名逐利？建功立业？我叹了口气，罢了。

不久，国师用巫蛊之术设计，告知天下，我是能为天玑带来灭国之难的人。“国师的意思，是本王看错了人？还是上天看错了本王？”蹇宾甩袖离去，我紧随身后，不知作何言语。

为人君者，尚且以民为重。为人臣者，又怎能以功利为先？国师总说自己一心为国，可他的心，十之五六都用在维护自己的利益上了。为臣一世，到老了，终究还是在意起这些脸面上的东西。

涉及到暗中勾结天璇使臣一事，国师算是彻底垮了。我带兵缉拿他时，也是多年在朝历练出来的，他还能镇定地喊冤，口口声声说我欺负他手无缚鸡之力。我愈发觉得没有耐心，“本将军就是欺负你了，又如何？”说出这句话时，我自己都觉得好笑。

最后一场仗，来了。

遖宿向来偏安一隅，立国之时，天璇、天权、天枢、天玑都有使臣前去。我自是为慕容离兰台令的官位感到惊异，却也想起，四国使者，哪个官位不是一日高升的？

此去不已，各国使臣都深觉岌岌可危。各国送的礼，不过只是敷衍行事，可遖宿王却不管这些，反而好好招待使者。这分明是拥有无上自信，更有容纳乾坤之心，才会对小人物的小打小闹丝毫不介意。正如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再观其民生万象，我心头忽然有种可怕的念头，遖宿本是雄狮，如今只是修生养息，一旦暮色昏沉，便会毫无顾忌地跳出，厮杀猎物。

天璇公孙钤、天枢仲堃仪、天玑齐之侃，天权慕容离，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四人于瑶光故地结盟，同抗遖宿！若有不忠，便如昔日的瑶光一般——国灭人亡。

我在朝堂向蹇宾起誓，我想说此次若不能取胜，齐之侃断不会独活……他却打断我：“小齐，你我之间，无需言辞承诺。”

我终是忍不住道：“您是天玑的王，不该在意末将一个臣子的得失。”

“可我从来没有将你当作臣子。”

……

可是这一战，四国败了。

城池深深，外有遖宿骑兵百万，内有无辜百姓数千，我终于……降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便以我一人之血，换全城百姓之命好了。

最后一刻，派人来接我走的，是慕容离。他知道我不会背叛蹇宾，知道我不会为遖宿王所用，我想，他只是好奇，我为何如此忠于蹇宾。

我本山中闲人，无意于世间之事，又怎会平白忠于一人？即使他是君王。可……可若是他与我、与我父亲都有恩德，我该不该衷心呢？

当然他也告诉了我，告诉我，如今这天下纷争，生灵涂炭，都是因为他慕容离。宇宙山河为盘，君王万物为棋，瑶光王子，当真好手笔！

可是如今我知道了，又能如何？这世间最绝望的一句话，莫过于又能如何。

“俗话说，文死谏，武死战，我到底还是没能死在阵前。为了这满城的百姓，为了这几十万的兵士，战败之名，我来承担。”剑锋划过咽喉的那一刻，我已然心无杂念。当然再也听不到蹇宾的惋惜：“你用自己的命，换一城百姓之命，可本王又当拿什么，才能将你换回来？”

王上，蹇宾，珍重。

再次醒来，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只是那一袭白衣的男子，还是让我动容。我想起身，却觉脖子生疼，硬生生又倒下去，等等，我竟然没有死？

蹇宾手中拿着一张纸，此刻他看到我的动作，微微一笑，却是将纸递给我，“你看，我也不知道是谁写的，”他突然皱眉，“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醒来之后就在这里，手中还多了张纸。”

纸上只有七个字，“不如人间一闲隐”，是慕容离么？他终究还是不忍心，不忍心看别人如他一般生离死别……

如今再想起这些，还是忍不住一阵心悸。看蹇宾又执着于破眼前的棋，我微微一笑，如今的生活，又似那年救回你时的日子。

我陪你七年朝堂风雨，换你今后与我半生闲隐，这买卖，倒是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