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如梦曾梦·终于tm见面了
小说: [执离]月光诀 作者:凤灵 字数:2873 更新时间:2019-09-22 09:00:25
——遖宿固磐城——
“所有的后续所需事务寡人都已写好,就在案上,你届时按顺序一条条颁下去,以保证退兵和设立郡县的稳定。”
“寡人已称病,说风寒哑了嗓子,不可在外吹风,也不见任何朝臣。你扮作寡人,麻烦不会太大,小心行事即可。”
“倘若寡人两个月没有回来,你便将最后一封折子交给戚将军,宣称寡人叛国投敌,让他自立为王。”
以前,慕容离每一句话、每一个吩咐,庚辰都会点着头称是;可这一次,他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慕容离披上黑色的斗篷,看着夜行装掩盖了红衣上的羽琼花,却什么话也不说。
只听得见灯烛跳动的声音,静了不知多久。
许久之后,他终于开口:“王上,你一定要去么?”
慕容离一怔,出声如同自语:“一定的。”
意料之中的回答。
天权王师,执明亲征,势如破竹,主力军自然是围在执明周围。哪怕留在昱照山支脉的军队也是强军,可哪里又抵得过天璇主力突如其来的虎狼之师。
天璇围追堵截半分不漏,即便昱照山支脉的天权军已不敌投降,陵光竟是还下令,坑杀了投降的二十万大军;之后趁着晚春雨季炸毁苣水河新河道和洪湖湖堤,多日积压的苣水河水倾洪而下,仅仅两日,便将连同遖宿旧都在内的天权驻扎的遖宿西部变作一片汪洋,三十万大军,近忽全军覆没。
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活着。
庚辰沉默了许久才攒足了勇气,径直上前拦住:“王上,若要去救天权王,臣可以代劳,王上实在不需要如此涉险。”
慕容离合目片刻,睁开眼时,目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让开。”
“王上!”庚辰几乎是乞求,“遖宿旧都已是一片汪洋,天权军近全军覆没,天权王现下生死未卜,您只身前去,谁也不知还会发生什么!”
“我低估了陵光,让他贸然出兵。这是我欠他的。”
“您已为天权筹谋了太多,早已足够了,还能欠他什么?”
慕容离只是平平静静地看着他的眼:“我欠他五十万条人命。”
坑杀二十万,水淹三十万,五十万条人命,就因为他对陵光的低估,就因为他的一时大意,在数日之内便荡然无存。
陵光的心狠手辣、步步为营,在用兵这一点上,丝毫不亚于他自己。
“王上,天权王可能已经死了!”
庚辰突然的扑身跪下,令慕容离不由退了半步。
记忆中的庚辰,即便事事听命,可自有一副不屈的铮铮傲骨,从来不曾为了任何人、任何事跪过。
天权王,可能已经死了。
但⋯⋯
袖中双拳拧得发抖,上下牙齿咬得生疼,心里头酸得很、痛得很,好像裂开了一个缝,泪水从缝中涌出,要从眼眶溢出来,却被他极力忍着,慢慢地流回去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找到他,我,绝不回来。”
——遖宿西部——
站在为数不多的高地上,慕容离才晓得,遖宿西部的洪灾远超了他的想象。
即便是瑶光国灭时,他也未曾见过这样的情景。
遖宿西部地势低洼,尤其以遖宿旧都为最甚,所以三十万大军会在陵光不废一兵一卒的情况下全军覆没,更不说千千万万的遖宿百姓,处处浮尸漂橹,不忍多看。
如果,那人也成了这些人中的一个⋯⋯
不敢再想,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去思考洪水最可能在哪里冲刷和堆积,如果遖宿旧都有人掉进去,最有可能被冲去哪个地方。
护着怀中的伤药,他沿着水岸一点点地找过去。岸边,倒着各种各样的人,以一个个不同的扭曲的姿势歪着。有的身体浮肿,是溺死;有的血肉模糊,染红了一片又一片水岸,艳得像满天绯红的云霞。
他徒手翻开一具具尸体,抹干净一张张沾满污秽的脸——
不是,不是他,这个不是他——
不是,都不是!
脚步越来越快,他急切又害怕,急切想找到那个人,害怕再晚一些,那个人便可能永远不会再醒转。
可偌大的一个遖宿,他找不到他,到处都找不到。
然而——
他的动作突然停下,那一双眸中几乎要喷出来的急火,在瞬间熄灭凝滞。
浅浅的血水里,安然躺着半截边缘有些发黑的银簪。簪子上是小小的羽琼花,或许因水流冲洗的缘故,还泛着小小的柔和光芒。
胸中狠狠一酸,然后是大片大片的疼痛晕染开来,填补了所有的空虚与愧疚,直至骨髓。
“执⋯⋯”
好像喉头突然被堵住了,他空空张着口,却唤不出那个人的名字。
呆呆地沿着血水看过去,是墨色一般的玄袍,和那个人,被乱发遮掩的面容。
⋯⋯
他应该,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吧。
不知道哪受了伤,也不知道是身上哪里在疼,只依稀记得一阵洪浪来,翻了他所乘的那艘小船。再然后,他就被打在水里,什么都不知道了。
天权南征并无水路,是以也没有战船。这艘小船,都是将士好不容易才找到、再逼着他坐上去的。
是为了让他活下去。
——王上,活下去。
他们都这么说。
只可惜⋯⋯
胸腔和手脚各处一阵胜似一阵地剧痛,一抬头便猛咳出一大口水,贴在地上的手指感觉得到,这里是水岸边,他下面,还有温暖尚存的粘稠。那是血,还在流动。
好不容易找回几分清醒,执明顿时便开始觉得不甘心,手沿着血迹慢慢摸到胸前,摸到的血愈来愈热,伤口果然在这里。
——活下去。
没有起来的力气,甚至连完全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执明愈发不甘,使尽浑身解数想用手按住胸前的伤口,可无论怎么用力,都是软绵绵的,没有作用。
身下大片的血,是红的、黏的,几个浪过来,那鲜艳的色泽便淡了。可他感觉不到浪的冰凉,只有同样越来越黯淡、也越来越模糊的视野。
天是灰的,好像还瓢着雪,忽明忽暗。但他明白,这个季节并不会下雪。那种忽明忽暗的幻觉,是要将他带到哪去?
带到哪里去,都好。
想活下去,可他真的没有挣扎的力气了。
于是便安然闭上眼,慢慢地等待,等待着最深的倦意袭来,带他离开。
可周围,突然安静得出奇。
听觉在渐渐消失,但他听得见谁的呼吸声,就在面前,就在很近很近的地方。就像过去阿离坐在身边替他批阅奏折时,那样的呼吸声。
他颤抖着,极力睁开一线的眼。
看不到灰色的天,却看得到旋落下来的雪花,雪花后面,仿佛还有一个人的脸。可雪太大、风太冷,影影绰绰,一切都看不分明。
可是⋯⋯
“阿⋯⋯离⋯⋯”
是阿离,对不对?
那个人似乎怔了一下,脸并没有挪开,他并没有走。不一会,执明便觉到身后一轻,似乎被谁背在了背上,身前贴着的,是那个人暖暖的背。
一定是阿离了,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此时此刻,他只愿相信这个。
以前都不知道阿离有这么大力气,能直接将他这样扛行李似的背起来,还能跑得这么快。耳边凛冽冷风肆意呼啸,可他感觉不到寒意,因为这个人的背是温暖的,因为阿离在。
从来没有这样舒服过,也从来没有这么困倦过。其他的任何东西全不晓得,他只晓得,现在他很安心,也很高兴。
想象一下,阿离正背着自己,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连日雨季,阿离应该也是奔波了很久,背后的衣都沾上了润意,可那也掩盖不住羽琼花柔软的花香。朦胧中似乎忘记了之前的事,是之前发生的什么事呢?
头痛欲裂,根本记不起之前发生了什么,苦苦回想了许久,他才想起,是阿离不顾他的强烈抗议,硬是要去遖宿的立国大典,现在,阿离是在带着他回天权呢。
他一下子便有些生气。阿离一去就是一个多月,害得他斗了一个多月的羊,到最后,看到羊都犯恶心。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不要睡⋯⋯千万别睡⋯⋯”
好像,是阿离的声音。
于是竭力伸出手臂,将阿离的脖颈揽得更紧些。阿离似乎感觉到了,脚步稍微慢了下来,头也稍微往后倾了一点,似乎很愿意听他说话。
执明满意地笑开,将嘴唇靠在身下人的耳边,轻轻地、孩子似的说道:
“下次,你要早点回来呀,阿离。”
大片大片的雪花幻影迷了双眼,模模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了。
困,那便睡一觉吧。
有阿离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