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锦书难书·遖宿禁军搞事
小说: [执离]月光诀 作者:凤灵 字数:3903 更新时间:2019-09-22 09:00:25
“王上若是哪日想要这天下了,我便告诉你,我想要什么⋯⋯”
从阿离离开直至前几日,执明都以为,那是阿离离开时说的气话,气自己身为一国之王,却贪图享乐、混吃等死。
那时,气头上的他却忘了,阿离哪怕对他有所隐瞒,却从来不会欺骗。
自阿离离开后,在梦里,微风轻起,羽琼飘香,伴随着涔涔箫声,他夜夜都会见到那一抹朦胧中不染纤尘的绯红,可那个身影站得太远、走得太快,渐渐地,他便跟不上了。醒来时,方知不过黄粱南柯。他的阿离,从来没有回来过。
可那夜的梦里,阿离居然没有再离他而去。
就在他面前,依然是如旧的眉眼,飘零的乌发,嘴角边扬起的淡淡笑容,早已胜过万千羽琼连绵的灼灼烟霞。
“若哪日王上能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么无论我去到哪里,所到之处,皆是天权。”
执明恍然大悟。
他忧心的,左右不过是阿离走后,便不在天权了,不在他能够触及到的地方。遖宿举国通缉,他却只能看着,无能为力。他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也不知道他能否自己晓得冬日里多添一件衣。
他有自私,希望阿离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希望一切都是以前的模样。可阿离走了。这偌大的天权,又少了一个劝谏他专心政务的人。
从醉梦中醒来,走到案前,高高的一叠积压了两个月的奏本,任谁看了都头皮发麻。
可这却是阿离过去每日为他做的事情。之所以他能够那么安然地混吃等死,是因为已经有人站在他面前,如天权的天险昱照山一般,将一切危险挡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批改奏折,左右宫人侍奉得比平日里斗羊殷勤了十二层,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声。
一本本看下来,自是哈欠连天,自己写的什么也全不晓得。眼见还有半叠,执明便稍稍振作精神,自上头又取下一封来。
慕容离奏。
执笔的手不由一松,险些摔落了笔毫。待仔仔细细辨清了是这几个字无误,急忙又取下几封来,飞快看着奏折面上的署名。
慕容离奏。
慕容离奏。
慕容离⋯⋯
剩下的半叠奏折,无一例外,全是阿离为他所写的、留给他的话。
找回去翻开第一本,是针对天权北部可能到来的雪灾的详细措施;翻开第二本,是朝堂中每个臣子的名姓家室、官职帮派,乃至哪些有谋逆之心、哪些可堪大用;第三本,教授他立威掌权之法;第四本,又是如何利用遖宿河流源于天权的先天条件,改道河流入西海,遏制遖宿包举天下的虎狼之势⋯⋯
没有任何一个字书写不舍,没有任何一句话表达关怀。十九本奏折,字字工整清晰,句句心血言明。
执明毕竟甚少接触政事,阿离所写,他并不能全数明白,可他明白一件事——没有真心的人,不会为另一个人的将来牵肠挂肚。
末了,最后一本奏折上头写的,只是寥寥数字:
“惟愿王上据昱照之固,拥天权之地,存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还是劝他专心政事。好好的不说人话。
这真的就是你想要的么,阿离?
——尹山以北——
来回一连十日的车马颠簸,又为了从速,没有多少休息时间,即便慕容离自小习武,可他所学重在轻盈,加上身子底本就不是很好,终是因一场风寒误在了途中。
在客栈住了四五日,服了不少苦药,也不见有多少好转。
到头来,慕容离终于将这日晚上的药推了。
庚辰捧着药碗半跪在床头:“少主,这药再苦,不服下,风寒也无法好转啊。”
“你起来。”慕容离低着头克制地咳嗽几声,“我吃不下药,不是药苦,是我心里苦。”
庚辰起身,疑惑:“少主⋯⋯还在担心天权王?”
这话,一半对,一半错。
慕容离盯着不知何处,有些失神,默了许久,方才叹出一口气来:“我对不起他。”
“少主为天权王留下了那许多本奏折,令其能够以最好的开始逐鹿天下,欠下的,也应当是抵清了。”
慕容离一声苦笑:“那不是他所求,抵不清的。抵了这些,还是欠了他不少。更何况⋯⋯”微微垂目,“我到底,还是在利用天权,替我给遖宿架上最后一把刀。”
庚辰不由一愣。
离开天权后,自家少主的笑容倒多了许多。只是,这笑容不是出现在大计初成时,就是出现在想起那天权王的时候。
不过,无论如何,少主笑容渐多,总是好事。
慕容离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道:“把药拿过来吧,我喝便是了。”
庚辰心下一喜,正要端药,门外忽来阵阵敲门声,三声长、四声短,那正是戚将军身边亲信的暗号。
“进来。”
闻得慕容离的允许,门外之人迅速推门而入,稍稍作揖,直切正题:“少主,戚将军得到消息,天玑和天枢已有暴民乱象,而在遖宿军中,也有我们的十数细作被抓。其余人得到消息,已添油加醋,按计划将此事在军中慢慢散开。”
慕容离急忙坐起,不料起身太急,还是扯痛了几声咳嗽,却径直伸手挡了两人想来搀扶的动作:“那就好。那十数名为我瑶光捐躯的死士⋯⋯”想要开口言说封赏家人,却想起,那些人本就是无家可归之人,万千无奈,只能化为一声叹息,“庚辰,你看,我又欠下了这么多条命。想来,这辈子我欠下的东西,已是永生永世都还不清了。”
“少主⋯⋯”
劝不了什么。心已经死了的人,把一切看得最为通透的人,劝什么都是白费。
慕容离摇了摇手,撑着虚弱的话道:“戚将军可还让你带别的话来么?”
来人答道:“戚将军还是那句话,我军已整顿收拾完毕,只待少主一声令下,便可动身。”
“约十日后即可动身。只是⋯⋯还不够。”
来人有些懵逼:“少主⋯⋯说什么?”
慕容离仰面合目:“兵力还不够。”
面对这显然的废话,来人有些汗颜:“我军一共只有二十万,戚将军估计,能拿下过去小部分均天国国土来休养生息便是极限了⋯⋯”
慕容离并不长睬他这句话,只是默默从枕下摸出一封写好的信来,递上手去:“你将此信交与戚将军。此事也与你有关,你可打开看看。”
过去少主所送皆是密信,这次却这么堂而皇之,来人不禁讶然,对着自家少主的眼神几番确认,才肯接过信来,展开一看。看信不过小半刻,面上的讶然已成震惊:“少主⋯⋯要重新使用军功爵制?!”
慕容离颔首:“当年均天正是以此立国。”
来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利索跪下,连声音都比方才响亮了几分:“少主放心,属下定将把此信亲手交与戚将军!”喜形于色,溢于言表。
军功爵制,按军功多少来定爵位奖赏,于他自己乃至瑶光所有将士而言,都是一大喜事!
——遖宿——
“听说了吗?王上暗地里按着名单抓细作,前两日在我们这发现了一个,结果那人一个帐的人都没了!”
“早就听说啦!上头还说,是把那些人调到别的地去了。谁信啊!铁定骨头都没剩下!”
从天枢、天玑收编的军队,到这里遖宿禁军军营,处处都在传这样的消息。
军帐外的木椅上坐着的喝茶消气的身着普通军服男子,已听了七八天这种传言。
剑眉英挺,黑眸如星,脸廓棱角分明,分明气势孤清冷傲,其容貌却与执明有八成相似。
这喝茶要消的气不是旁的,正是与他同帐的战友司罗,正是一个名字极有可能在那张细作单子上的战友。
曾经以为上头再如何查,也到不了他头上来,可万万没想到,就在昨日,他撞见了同帐战友以一只绑了红线的鸽子向外头传递消息。脚上绑红线的鸽子,也正是上头说过的那个慕容离的信鸽。
他自然可以向上头揭发,可同帐的战友,一同有过出生入死,甚至还救过他的命;
可如若不揭发,待上头搜过来,遭殃的就可能是帐里所有人!
他不能让任何人死,哪怕是细作。
不能。
握手的力气大得几乎可以捏碎茶盏,骨节僵硬,青筋暴起。
忽然,另一只手从身旁伸过来,覆住他的手,是熟悉而温柔的声音:“远之怎么了?这样生气。”
握住茶盏的手登时便松了下来,谢远之眉间戾气一卷而消:“我没事,就是有些想家了。”转身扶住来人的肩膀,“司罗,你腿伤还没好,这就出来吹风干嘛?走,我扶你进去。”
“哎,”司罗笑着将他的手臂推开,“不就是被射了一箭,又没死,这养了一个多月都快好了。都是军人,哪有那么娇弱。”
谢远之登时便急了:“不行,隔帐的小张就是因为逞强,不好好养伤落下了病根。而且⋯⋯而且你是为救我而受伤的,我⋯⋯”
“用一条腿换你一条命,”司罗抬头,向他轻轻一笑,“值得便好。”
值得便好。
原本想要询问他关于慕容离的鸽子的话,停在这里,还是生生咽了下去。飘上来的话,只是一句轻轻的:“你⋯⋯要好好的。”
入夜,这个和平常没有任何区别的夜晚,星辰如眸,却在谢远之的帐里,发生了一件不寻常的事。
“司罗,尉官要见你!”
“别磨蹭,快跟我们走!”
大半夜帐外的吼声惊醒了一帐人,谢远之坐起身时,正看到黑暗中一个瘸腿的熟悉人影被另外两人推出去。
之后,再也没有声息。
仿佛整个军营都死了一样。
约摸过了一刻,帐里的战友才开始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啊?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听说,上头抓细作就是这样的!司罗不是在经常捣鼓一只鸽子么?”
“他这回出去怕是回不来了,可我们⋯⋯我们怎么办?上头会不会杀了我们?!”
他⋯⋯回不来了⋯⋯
没有任何犹豫,也不知为何动作会如此迅速,谢远之翻身下床,随便拿了身衣服套上,抓起佩剑,便往外走:“我去救他!”
不论付出任何代价。
背后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刺耳。
“谢远之你不要命了吗!”
“司罗肯定是死定了!你去也无济于事的!”
“谢远之!”
不想听,不愿听,一步走得比一步急。不要命?他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是司罗,用一条腿给他换来的命!
不知听到夜巡官兵多少呵斥,不知拐过多少帐头,其余的一切全不晓得,只盯着远处尉官的营帐,近了,更近了,他看得到被人架着跪在那里的人,只差几步,只差几步——
高高举起的弯刀,不带一丝一毫的迟疑,刀光里映着的事刽子手疯狂的面庞,和刀下司罗孱弱的身影。
瞬息间一切时光都停滞了,世间万寂中,谢远之听到自己绝望的嘶喊:“司罗!!”
落下的刀光晃花了眼,血色如泉喷涌而出,顷刻间,满目只留一片鲜艳的血红。
一切发生得太快。
他看着尚有温存的血潺潺地流,看着落下的头颅滚到自己身前,这世间再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声音了。
这样安静,安静得一呼一吸都清清楚楚。
⋯⋯
“用一条腿换你一条命,值得便好。”
⋯⋯
没有人见过这样疯狂扭曲的面庞,仰天突然间爆发出凄怆的嘶吼,那样痛的感觉淹没世间,淹没天地,太过深入骨髓、太过凄惨绝望。
“我,杀了你们!!”
——尹山以北——
慕容离刚刚病愈归来,遖宿的细作便传来这样的消息。
“遖宿禁军,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