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竹，上好的紫金竹。”一双枯枝般的手把玩着方倚楼带来的扇骨，用温温柔柔的声音赞叹着。听到这声音的人，十有八九会以为声音的主人定是位中年美妇人，也一定不会猜到，这双手和这声音的主人是同一个。她的脸上皱纹堆垒，头上银丝如雪梳理的一丝不乱，只一双眼睛明亮如昔。这是地字房中客人中的一位，另一位是个儒生公子打扮的老者，公子巾下露出的鬓角如霜，甚至眉毛都不见一丝墨色，唯独眉毛下一双不大的眼睛，时有精光乍现。

方倚楼送上了扇骨，便找了个椅子做下。

地字房的摆设远不及天字房华贵，却是另一种级别的奢侈。桌椅板凳，矮柜高架，件件都是精品，材质不凡，雕刻和自作的工底更是让人惊叹。最显眼出是一扇屏风，高越丈许，宽有一丈八分，分为春夏秋冬四屏。骨架是金丝楠木雕成，每屏都雕刻着对应的季节景色。内容则是春夏秋冬四字。远观起来，平淡无奇，靠近了看，每个字都由数百甚至数千个同样的字组成，而每个小字又是由更小的字组成。

春字，便是有三千零一十八个小春字组成，每个小字又是由一百零八个更小的小字组成。

方倚楼来过这个房间无数次，却每次都忍不住想要去数一数那屏风上的字到底有多少，可他每次数到一半时，便觉头晕眼花无法继续，上面的数字还是此间的主人看他可怜告诉他的，至于对错，他是不知道的。小字之下是不是还有字，他也是不知道的。

他问过，对方笑而不答，他便知道自己问的太多了，而他虽然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却又不想知道太多，毕竟，知道太多的人，命是长久不了。他想好好活着，长长久久的活着。何况，答案实在与他没什么关系，最最重要的是，此间的主人，他惹不起。

他们的人看起来实在是普通至极，可他们是方老板的客人，付了钱的客人，能付得起有间茶楼地字间房钱的客人，从这一点说，他们绝不是普通人。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江湖上碰到多么奇奇怪怪的人都不稀奇，反而碰到普通人才叫稀奇，这些普通人往往有着常人不及的厉害之处，此间的客人正是这样有着极其厉害之处的人。

鬼手，便是他们的称号。鬼手不是指的他们中的一个，而是指的他们两个。老妇人干枯如柴的手可以制作任何形状，任何样式的东西，暗器，兵器，机关，甚至建筑。老者一双手苍白细嫩，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若是抓一把头发，他闭上眼睛可以数出头发的数目，这双巧手的主人可以在米粒上雕出一篇圣贤文章，自然也可以在方寸之地，摆设上要人命的机关。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才是鬼手，能做出天底下最难最复杂最了不起的东西的鬼手。

鬼手夫妇中的老妇人感叹着紫金竹的质地，道：“谢文人，上次沙漠飞鹰送的天山冰蚕丝还剩下多少？”

他们相濡以沫五十多年，仍然保持着称呼对方名字的习惯，没人觉得应该改变，有些事情，最好永远不要更改。

谢文人捋者花白的胡子，道：“虽然剩的不多，不过我想，若是能抵三个月的房钱，制成扇面还是绰绰有余的。”

鬼手夫妇的老妇人道：“我想应该能抵的，方老板以为如何？”

方倚楼捋者鬓角的长发，心里默算了一番，道：“天山冰蚕丝做的扇面着实不凡，若是有文人前辈的独门印记就更为完美了。”

谢文人眼中精光连闪，他自然知道方倚楼的意思，思索片刻，道：“罢了，左右老夫最近也无什么要紧事，便让你遂了心愿。”

方倚楼起身谢道：“那就多谢文人前辈。不过，既然文人前辈留了印记，林前辈何不在扇骨上也留下印记？”

鬼手夫妇中的老妇人冷道：“讨价还价，你真能算的上佼佼者。可惜我最近接了大买卖，方老板怕是要失望了。”她回绝的干脆，明亮的眼珠中紫金竹扇骨的倒影却出卖了她内心的渴望。老小孩小小孩，人越老性子越随意任性，这老妇人明显是为了为难方倚楼，故意不让他如愿。

谢文人轻拍她的背，劝道：“林大姐，七十岁的人了，莫要跟小辈计较。紫金竹这种材料，可遇不可求，你就当前辈给后生小辈送个礼物，成全了方小子吧。”

老妇人不说话，仿佛在认真考虑。现在在她的手和她的眼睛里，只有一把翠色扇骨的扇子占据。

方倚楼央求道：“晚辈求林前辈成全。”

老妇人瞥他一眼，终于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一刻钟后，方倚楼重新出现在和尚面前，脸上带着笑容，两手空空。

和尚左右看了看，问道：“扇子换了多少？”

方倚楼道：“和尚的知道的未免太多了。”

和尚说道：“和尚拜的佛祖，佛祖自然无所不知。”

方倚楼反唇相讥道：“那无所不知的佛祖知不知道，他的信徒中有人吃肉喝酒？”

和尚念佛，道：“阿弥陀佛，佛门五家七宗，贫僧欲效仿佛门活佛临济宗六祖，道济活佛，不持酒肉戒。”

大和尚宝相庄严坐于大厅中，僧袍被晚风鼓动，在落日余晖下，胸前的佛珠泛着点点光亮，眉目刚毅，嘴唇微抿，有金刚怒目的气势。

方倚楼呆了一呆，问道：“和尚，酒色财气沾了好几样，色戒杀戒，你守还是不守？”

和尚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从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过了良久才道：“佛说守便守？”

方倚楼问：“那佛在何处？”

和尚说：“佛无处不在，佛自在我心。”

“嘻嘻，好一句佛自在我心。敢喝酒的和尚我见的多了，可像你这样英俊的却没有。”艳红如血的身影，伴着一阵香风到了两人的面前。来的是个美丽的少女，不用看到人方倚楼便知道她定是个美女，能用‘银铃般的声音’来描述的声音，它的主人若是不漂亮，肯定是老天爷开的玩笑。

老天爷虽然偶尔喜欢开凡人的玩笑，在审美上却是极正确的，也鲜少恶趣味。

少女身穿红衣，她想必爱极了红色，一层层的红色轻纱包裹着她玲珑有致的娇躯，甚至，她直接踩在地上的白净小脚上秀气的脚趾盖，都涂着红色，更遑论那艳红的嘴唇。甜美的笑容使得她的酒窝更深，晶莹剔透的笑脸上是一双月牙似得眼睛，她整个人就像一团行走的火焰，点燃着看到她的每一个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也许是茶楼里呆头鹅一样看着她的男人取悦了她，她的笑容更甜更美了，她用甜如蜜的声音，娇娇的问：“大和尚，我带了三十年的女儿红陈酿，你可愿意尝尝吗？”她那双月牙似得眼睛，水波流转，似乎是在看和尚，又似乎谁都没看，自我感觉良好的男人们，怕是会以为这位玉人是在看着自己。

方倚楼也是个男人，即便他长的比女人还美，他到底是个男人。一个被火焰包裹着的白玉般的美人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简直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美人。

可当这位美人要邀请和尚喝酒，在他的茶楼里喝酒的时候，他皱起了眉头。他皱起眉头时突然想起一句，他很熟悉的，一个同样美丽的女人说过的话，越是美丽的人越是会骗人。他眼前就有一个美丽的人，那她是不是要开始骗人了？

无论怎样，一个比花魁还要吸引人的女人，穿着暴露笑容甜蜜，却安全的出现在她想出现的地方，他用脚趾想，都觉得她是个了不起的麻烦。

他想着的时候，人已经拦在了和尚的面前，说道：“姑娘，这座茶楼里，只能喝茶。”

姑娘讶异的看他，小嘴微张道：“不能喝酒？”

方倚楼摇头，道：“抱歉，不能。”

姑娘眼圈瞬间红了，委屈的周围男人的心都疼了，她揉捏着自己的红纱，再次问道：“真的不能喝酒？”

男人能抵挡娇媚的女人撒娇，清纯的女人央求，却无法在一个娇媚又清纯的女人委屈的询问时，轻易的给出否定的答案。

方倚楼同样犹豫，他并不是非得让这样美丽的女人难看，但他实在是讨厌酒鬼，无论男女。如果酒鬼喝醉了，不幸又要耍酒疯的话，他怕会把对方真的变成鬼。

为了他和酒鬼们的安全着想，他看着和尚道：“大师，想喝这酒？”

和尚点头，道：“月余未闻酒香，和尚也很是想念。三十年的陈酿，不喝实在可惜。”

方倚楼点点头，一挥袖子，赶鸭子似的道：“那大师就暂且离开我这茶楼，喝个尽兴，酒醒了咱们再见，慢走不送。”

他说的不算至诚，却也绝没有挤兑和尚的意思，他方倚楼不喜欢喝酒，却不能拦着喜欢喝酒的人去喝，他不能，也不该。

和尚没动地方，叹息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宝宝今天不仅上班，下班还被同事拉去跑步，被大风吹成了傻逼。

回来洗完澡马不停蹄（正在打键盘的我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的开始写文。

我在认真的码字，希望看的客官们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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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下面是虐还是甜，在这章节下面写出你的想法，说不定我会按照你的决定去写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