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山桃春
小说: 戏子不无情 作者:落萧遥 字数:2004 更新时间:2019-04-26 05:50:08
第二日,南城门,叶夙站在一辆马车边上,看到那个戴着斗笠的人儿时,目光深了深。
余容在台上是浓妆艳抹,到了台下只喜着一件素衣,更显得风姿卓绝。虽然脸被轻纱挡住了,却更引人遐想。
待那人到了跟前,叶夙问道,“戴着这做什么?”
“奴身份低微,恐有损将军声誉。”
这句话是扯谎,在街上这样遮脸的男子不是小倌就是戏子,和叶夙站在一起就会损他声誉。余容这样,也只是为了最近事情多,不想惹麻烦罢了。可是明眼人都知道的谎话,叶夙却当了真,“你这般为我考虑,我很开心。”
余容也不说什么,让叶夙扶着上了马车,一路无话。
桃花开的是好,灼灼其华,可是这两个人却都没什么兴趣。
一个征战千里,看的是名山大川,自然看不上这样的小景致。而一个是唱惯了春花秋月,日日生活在花团锦簇中,对这样的景致竟也有些腻烦。
所以两个人且行且走,居然有些意兴阑珊的尴尬。
好在两个人都是生性冷淡,也不甚在意。眼见着不声不响地就要把桃林走尽,眼前出现了一条小溪。溪水泠泠往下游而去,水面漂浮着朵朵落花。
“余公子可会怜惜落花随水飘零?”
“为何要怜惜?”余容看着那落花,声音淡漠,“不随水飘零也会在风中凋落,也会化作泥土,并没有什么区别。”
“那你呢?你可曾想过自己的归宿?是流水或是东风?”
余容不知怎么回答,干他们这一行的,有时候看得很透,有时候却看不透。
他们可以看淡聚散,看淡爱恨,他们演尽了悲欢,却难免会对这人世有一点子期盼。
盼着曲终人不散,人走茶不凉。
“奴此生,但与戏中人同归罢了。”
叶夙笑了笑,转了一个话题,“我记得《西厢记》里有一句词唱得是此情此景。”
余容略想了想,念道,“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
虽然不是花旦娇媚婉转的声音,可是用余容本身清凌凌的嗓音念来,却别有一种滋味。叶夙反而更加着迷,余容仿佛就是戏里走下来的人,明明靠的很近,却又很难真正的靠近,浑身都有一股出尘的气质。
红尘中人有这样的气质,或许也是余容迷人的地方。
叶夙摇了摇头,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了初衷才是。
“余公子昨日说戏里的都是假的,难道崔莺莺对张生的情意是假的?杜丽娘的幽闺寂寞是假的?就说现在,你陪我看花是报答我昨日回护,难道这份情意也是假的?”看余容无言可对,他接着道,“故事是假的,情意却是真的。”
叶夙陪着余容沉默了一会,轻轻撩开了余容面前垂下的轻纱,看到了余容略有些惊讶的眼神,勾起唇角,覆上了他的唇。
轻纱垂下,遮住了一片风情。
余容愣愣地看着叶夙微闭着双眼的痴迷,感受到他对他的温柔。叶夙不比叶玄,还有一些生涩,动作却很轻。很轻,也很撩人。
叶夙看余容没有反抗,伸手环住他的腰,把他往自己这里揽了一揽,两个人的身体就贴在了一起。也许是被叶夙勾的有些迷醉,也许是自己对叶夙的那点子情意在这一个缠绵的吻里发芽。
他们拥抱在一起,一个吻也愈加深入。
春风闹落了桃花,一双璧人像是一幅画。
叶夙终于松开了他,看余容犹自有些愣神,笑道,“你对我的情意可是真的?”
“奴对将军没有那种情意。”
这似乎是余容下意识的回答,因为他的表情告诉叶夙他还没有能从方才那一个吻里回转过来。“怪不得人都说戏子无情,婊子寡义,你果然凉薄得很。”
“将军说我凉薄,那将军待我的情意又是几分真,几分假?”
彼此都只是在演戏,彼此也都清楚,又何必装出这种情意绵绵的样子来,无端让人恶心。
叶夙没有料到他会这样说,过了许久才道,“假作真时真亦假,一切只在你心罢了。”
余容只是回以一个疏离的笑容,“奴想回去了。”
叶夙也不说什么,牵着他的手便往回走,余容没有挣脱。
大概潜意识里,他是欢喜的。
一切都只在于他的心,如果,他希望是真的,是不是就是真的是真的?
到了梨香园,叶夙也和余容一道进去了,“今日还是要听你唱一出。”
余容照例谢他捧场,依旧是一副淡漠的样子,却在他转向后院的时候被叶夙拉住了衣袖,“若是你想,你就当真吧。”
“什么?”余容有些懵。
“你方才问我的,”叶夙又露出了两个虎牙,带了些羞涩,“你说是真的就是真的。”
余容定定地看着他,半晌,突然笑了。
那是他看见的,他第一次笑,就像是芙蓉在他脸上缓缓绽放,美得有些惊艳。
丝竹停罢,月色朗朗。
叶夙站在后院的一树寂寂梨花下,等着余容缓缓朝他走来。此刻余容虽卸了妆,却没有换衣服,看上去像是月宫上走下来的仙子。
他在叶夙身前数步停下,站定,笑着轻启朱唇,“花影重叠香风细,庭院深沉淡月明。”
悠扬婉转的戏腔,虽无丝竹相和,伴着月色却显出别样的雅致。尤其是余容将水袖一舞,直甩入叶夙怀中。
叶夙笑着接过,不动声色地一拉,佳人已入怀。
将佳人搂在怀里,看月华淡淡洒在梨花上,在地上印出斑驳树影,“我替你向班主告了假,明儿夜里,你随我回去可好?”
“将军不知道奴的规矩吗?”
“别误会,府里的海棠开了,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你配与我共赏。”
“赏海棠何必要在夜里?”
“岂不闻苏东坡有诗,‘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夜里赏海棠别有风味。”
这样别有意图的邀约,非要说得冠冕堂皇,余容也觉得好笑,“那么,奴却之不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