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圈旁边就是路。

一条不长但还算笔直的小路，路面铺着高低不平的青石板，石板与石板之间隔着三指粗细的空隙。雨天孩子们走路时要是活泼一点，蹦哒个两下，准会被溅起的泥浆糊上满身的泥点子，回到家就是一顿跑不了的“藤条炖猪肉”。

小晒场的南边有一块四分地（约四十平方米）的菜田，现在是八月末，地里种着韭菜、青菜、莴苣、豌豆等七八种农作物，简易的人工架子上还密密麻麻缠着豇豆藤和黄瓜藤，藤上垂着长直饱满的豇豆和鲜嫩水灵的黄瓜。满满都是纯天然无化学残留的绿色蔬菜，让人光看着就食欲大增。

菜田南边也有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的，比北边的主道要细一点。

小路尽头就是码头，菜田紧挨着河坝。镇上最宽最长的一条河，打开厨房门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会儿正好日暮西垂，平静的河水缓缓流淌着，一望无际。赤金色的夕阳染透了长河，与壮丽缠绵的晚霞相映成辉，然后渐渐褪色成一整片幽深的墨蓝。

镇上的灯火一盏接着一盏亮起来，炊烟袅袅，鸟兽归林，人情味儿和烟火气交织成随处可见的安宁和温馨。

顾北山一手牵着弟弟，摸到厨房里的油灯，点燃了放在吃饭用的小方桌上，提供一片不算清晰的亮光。

他叮嘱弟弟坐在椅子上乖乖不要动，自己则转身走到灶膛后面，轻车熟路地点燃了干草，用火钳把它塞进灶膛里。等火烧得旺了，他才不慌不忙地把大豆杆这类耐烧的柴火填进去，然后起身拍拍手转到前面，掀开锅盖，从手边的水缸里舀了两瓢水，把大锅烫洗了一遍，中午的炒青菜倒进去又加了点水，把午饭吃剩下的米饭也倒了进去。

顾南江坐在他身后的小板凳上，乖巧地一动不动，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却滴溜溜紧跟着顾北山忙碌的小身影转个不停。

他现在开始相信，自己不是在发病了。

因为发病时候产生的幻觉，从来不会这么温暖平和。那些破碎的片段或长或短、或模糊或清晰，但无一例外都是尖锐的、疯狂的、鲜血淋漓的！

顾南江觉得自己何其幸运，两辈子都能遇到这个人，和他在一起。

上辈子他做尽了疯狂极端的事，亲手毁了和这个人的兄弟情分，也毁了自己。就连最后死了，也连累这个人和自己一起万劫不复。

所以他后悔了。

无论是什么样的因果报应，使他能有这次重来的机会。这辈子，他都再也不逼他了。只要能和他一辈子形影不离，做兄弟……就做一辈子兄弟吧。

顾北山还不知道他亲爱的弟弟暗自在心里做了多大的决定，他把热透了的菜饭先盛了两个小碗，剩下的全用一个大斗碗盛起来，然后用干净的空盘子盖好，隔热防虫。

他把小碗和勺子轻轻放在弟弟面前，看着弟弟仰头，目光里的纯净和依赖，心里满足坏了，哎哟喂，我弟弟怎么这么可爱呢！

“小江慢慢吃，哥哥再炒个鸡蛋！”

小南江晃晃脑袋，小奶音软糯糯的，“不吃，哥哥一起。”

顾北山心跳砰砰的，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我弟弟真乖真懂事，连卖个萌都这么毫无违和感，这么有杀伤力！

“那哥哥快一点，小江先把手洗了。”

小南江重重点头，“嗯！”

顾北山回到灶台边儿上，快手快脚地洗锅、打蛋、倒油，没几分钟炒鸡蛋的鲜香就在小厨房里满溢开来。

小搪瓷盆被放到两只小碗中间，顾北山转身去庭院里洗了手，回到厨房擦干手上的水，准备开饭。

顾南江转身看见他这个动作，突然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这种用一只手的手掌托着毛巾，包裹另一只手，从手腕开始擦拭的细节，还有他动作间不自觉流露出的优雅精贵……是出身农民家庭没有受过任何高等教育的小孩子，能够表现出来的吗？

顾南江心里有了几分怀疑，顾北山正好转身朝他看过来，瞬间抓住了弟弟眼里属于成年人的疑惑和警惕，心里咯噔一下，立即开始回想自己刚刚是不是做了什么，露出了破绽！

随即，他把目光落在了自己擦手的动作上，顿时明了。

他在心里暗骂自己大意，手上却不慌不忙地把毛巾展开，踮着脚又把它挂回墙上的钉子处，然后若无其事地小跑回来，在顾南江身边坐下，笑得见牙不见眼，“弟弟，吃饭！”

“嗯。”顾南江垂眸看着第一个落在自己碗里黄澄澄的炒鸡蛋，弯了弯眼睛，努力用勺子在搪瓷盆里也捣了一块，伸到顾北山饭碗里，“哥哥也吃！”

无论如何，只要自己小心谨慎别露出马脚，以后也不让哥哥察觉自己的心思，他们就不会在走到上辈子那一步。

已经不止露出马脚，连马屁股都在第一时间露光了的顾南江，这么想着。

顾北山把碗里的鸡蛋用筷子夹碎了，又送回顾南江碗里，看弟弟吃得脸上沾了好几个饭粒，心里暖洋洋的，“小心烫，吹一吹。”

上辈子自从疯了以后就没正经吃过饭，最后又因为多器官衰竭只能靠每天输营养液维持在半昏迷状态，算起来已经十几年没吃过饱饭的顾南江小同学，终于吃上了重生以来的第一顿饭，所以整个人都显得十分……饿死鬼投胎！

他一边不太灵活地用小勺子往嘴里扒饭，一边还在心里不断地自我安慰，我不是为了吃就不顾及形象的人，我只是想让自己表现出更符合这个年纪孩子应该有的纯真天性。对，纯真。

不对……我现在几岁来着？

顾南江：……！！！我现在到底几岁？！

顾北山第一时间注意到弟弟扒饭的动作停了下来，立即放下碗筷，“小江？怎么了？”不会是吃太快噎着了吧？

顾北山左右看看桌子上没有茶碗，就要起身去拿放在料理台上装着凉白开的搪瓷杯，下一秒却看见弟弟用萌死个人的天真表情，眨巴眨巴大眼睛盯着自己。

“考、考哥哥，今年几岁了？”

烤？烤哥哥？

顾北山听他说前半句话先是一愣，真以为他心血来潮要吃“烤哥哥”，随即反应过来，差点喷笑出声！

这小傻子，是想套自己的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