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炼心塔中一场梦

兰剑宗，揽川峰。

“何峰弟子胆敢擅自闯入主峰？”一字正腔圆的男声在上宛身后响起。

揽川峰为兰剑宗主峰，历来唯宗主所住。

上宛停下脚步，问道：“师……宗主何在？”

男子目光被上宛一头白发吸引，一面思考这是何人，一面又问道：“阁下何峰弟子？”

上宛牵着楚翘转身，眸光落在面前的弟子身上，声音平淡：“白藏上宛。”

男子望着上宛，面上有惊有喜但更多的却是疑惑不解，语无伦次道：“是你，你是，不对。”但触及上宛冷淡的神情，如梦初醒一般垂手作揖道：“端懿见过……师叔。”

上宛虽闭关数百年，但对宗内基本辈分还是清楚，闻言低声应下，不带半分感情地问道：“嗯，宗主可在？”

端懿按下心中浮现的激动之情，镇定道：“禀师叔，端懿不知。”

上宛闻言便要离开。

端懿突然又开口问道：“师叔，请问您可知道端懿是那个懿字？”

奇怪的问题令上宛脚步一顿，但因自己是长辈有解答晚辈问题的义务，垂眸思虑后回道：“翊戴之翊？”

端懿眼带怀念地看着上宛，扬声笑道：“禀师叔，端懿乃懿亲之意，也是‘铄懿渊积’宗主第二弟子，还请师叔记得。”清俊容颜因这笑容增色三分。

楚翘闻言顿时回头，他看着端懿的眼神，抱着上宛的手悄悄收紧。

上宛颔首，再度抱起楚翘，翩然离开。

楚翘看着越来越远的端懿，心道：他不坏，可是他的笑为什么会让我觉得不舒服？

他将下巴搁在上宛肩上，感受着山间的风，目光落在眼前此起彼伏的山峦上，视线突然被一缕白发遮挡，他又顺着白发看过去，咧嘴无声痴笑：佼佼岭上仙，发胜山间雪。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楚翘目光又带着一丝黯然：兰剑宗，道长的师侄，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我真的可以做道长的徒弟吗？

楚翘此时对自己十分不自信，靠着上宛，双眼红通通的，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在泪眼朦胧间看着面前的剑，恍惚间竟然觉得它有一些眼熟，随即自嘲地笑了笑，收起眼泪和没必要的伤感，愈发靠紧上宛。

白藏峰。

楚翘眼看峰顶越来越近，明白自己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上宛了，心里莫名难受。

上宛将他放下后，立刻便将负着的剑抱在怀中，开口唤他，“楚翘。”

楚翘望着上宛眼中满是不舍，情绪稳定后，故作镇定道：“道长唤我何事？”

“我有要事在身，且不管宗内事宜，宗主现今不在，我不知如何安置你为好。”

楚翘仗着自己天赋，试探着赌气道：“按寻常处理不就好了？翘还要多谢道长送我到剑宗，不然凭翘一人之力，路途遥远，不知何时才能抵达呢。”

“我第一次带人回宗，不知以往他人如何处理。”上宛垂眸，目光看似冰冷可楚翘却隐隐感觉到他的一丝无措。

楚翘闻言开心起来，喃喃重复上宛的话，胆子莫名大了起来，看着上宛双眼，再度出言试探：“既如此，翘能否厚颜请求，留在道长身边做一名弟子？”

上宛闻言面色一凝，“我不收徒。”双眸悄悄避开楚翘殷切的目光。

楚翘神色萎靡，话中满是失落，故意自怨自艾道：“为何？难道是因为我天资愚钝么？”

“没有原因。”上宛摸着自己怀中剑，缓缓道：“你先待在白藏，待宗主回来再定夺。”

见上宛已经安排好自己归宿，却没有提及他自己的去处，楚翘惊慌失措，语无伦次地问道：“那道长你呢？你去哪里？道长你不留下来，是因为不想见到我吗？”一双手也急忙攥住上宛衣袖。

“我有要事。”上宛并未拂开楚翘攥住他衣角的手，垂眸看着满脸紧张的他，眸中冰冷有一丝消融，声音稍稍放轻。

楚翘抬头看着上宛，倔强道：“那道长你办完事会回来见我吗？”

上宛看着双眼红通通的楚翘，一时之间竟不忍心太过拒绝，委婉道：“你的事，待宗主定夺。”

楚翘反问：“那如果宗主让我做道长你的徒弟，道长你也同意吗？”

上宛沉默。

楚翘看着油盐不进的上宛突然胡闹起来，“道长你不要把我交给宗主，我的灵根不好，在剑宗根本无人想要，说得好听是宗主定夺，说的不好听就是让我自生自灭。”

上宛见状微微蹙眉，只觉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一个冷漠严肃的声音，“既自知资质差，又岂敢在本座师弟身边，如此胡搅蛮缠？”字字诛心，楚翘听得脸色发白，循声望去。

一个神情严肃、身着和上宛同色同式样道袍的黑发束冠青年朝着这边快步走来。

上宛亦顺着声音来源侧首看向来人，微微颔首，“师兄。”

上筠严肃的神情在看到上宛时陡然柔和下来，目光随即落在楚翘身上，像在等楚翘回答，神情冷漠严肃，看得人心中发慌。

楚翘攥着上宛衣袖的手指节发白，声音干涩：“兰剑宗乃无上仙境，翘自知灵根低劣不配做道长弟子，纠缠道长实属无奈之举。道长三番两次出手相救，翘心中感激，但别无长物，无以为报，唯愿生死相随。”说完这番话楚翘垂着的头却是慢慢抬起，目光坚定地看向上筠。

上筠神情严肃，冷哼一声，“报恩，是你这样报的？我偌大剑宗可不缺你这样的人。”

楚翘点头同意，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似是下了莫大决心，一字一句道：“翘自幼便可感知他人善恶之念，道长心念纯粹，翘私心不愿就此错过。”

七窍玲珑心。

上筠闻言便改变了主意，他看了看楚翘紧攥上宛衣袍的手，又见上宛平静的模样，缓缓道：“既如此，那便给你三个试炼，通过了，你便留在师弟身边侍奉，反之便从何处来，回何处去。”

楚翘正想答应，却听在旁安静许久的上宛道：“我无需侍奉。师兄，无论他是否通过试炼，你都将他带去揽川。”

上筠闻言看了一眼楚翘。

楚翘带着哭腔，泪眼婆娑地望着上宛，煞是可怜地央求道：“道长，若我通过试炼，您留下我可好，翘发誓一定对道长言听计从，绝不忤逆。”

上宛欲言又止。

上筠心里有自己的考量，见状便替楚翘劝道：“师弟，这孩子如此依赖你，若他真的通过试炼，纵不收徒，将他收在名下做一个侍剑童子也无妨。”

目光掠过楚翘，上宛一只手缓缓摩挲着怀中长剑，闭了闭眼，心中触动，口上轻声应了句，“好。”

楚翘不禁喜形于色。

上筠严厉道：“小子别高兴太早，兰剑从不养无用之人。”

楚翘高声笑道：“是，楚翘一定不负道长期望，保证全部通过。”

上筠面露赞赏，而上宛沉默抱着剑，眉眼低垂。

炼心塔位于群山深处，共九层，古木巨树环绕，高高矗立，样式典雅。

上筠沉声道：“修道者，心性不佳，天道难容。此次，你的第一个试炼，便是在塔内第一层待十日，十日后自会有人来接你。

楚翘看着眼前古朴典雅的塔，目光坚定：我一定会完美通关出来。随后笑容灿烂地跑向朝上宛，小心翼翼道：“道长，我就要进炼心塔了，你可否送我一个祝福。”

上宛猝不及防，迟疑片刻道：“祝汝顺利。”

楚翘看着上宛一脸喜意，“谢谢道长，有道长的祝福，我相信我一定会成功的。”在跑进了炼心塔前，又转过身看了一眼冷静从容的上宛。

塔门慢慢关闭，楚翘依旧满面笑容，毫不畏惧对即将到来的试炼。

见楚翘笑容满面的迎接这场试炼，上筠颇为赞赏地点头，目光落到上宛身上，问道：“师弟，此次可有收获？”

“落蓝林魔物已除，陵州有人身染魔气，已收。”上宛一板一眼道，说完便将琉璃瓶取出交给上筠。

“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上筠目光落在上宛的剑上，神色不明。

上宛不明所以，摇摇头道：“并无。”

“怎么会……”上筠讶然。

“师兄？”上宛不解，顺着上筠目光看着自己怀中剑。

“没什么。”上筠突然冷下脸，转而道，“师弟此行辛苦了，北域剩下的事，便派些明字辈的弟子去处理。”

上宛满不在乎，见没有自己的事了便道：“师兄，告辞。”

三千白发在空中飞散着，传送阵白光一闪，已不见人影。

上筠见他离去心道：师弟，希望真的是师傅算错了，而不是当初那样。

他转身看向炼心塔，眸光幽暗：楚翘你是否是个好变数？希望我这个决定没有做错。

炼心塔内一片黑暗。

楚翘双眼睁了又闭，想要去适应这片黑暗，但再次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站在冰冷的雪地上。

一转眼又回到了被追杀，无限逃亡的日子。

脚下是冰冷雪地，脚边是死不瞑目的仆人侍女，面前是凶神恶煞的敌人，拿着匕首正朝自己慢慢走来。

是梦吗？楚翘恍惚了一下，就是这恍惚一下，匕首的寒光闪了闪，他下意识闭上眼，耳边却突然响起刺耳的喊声，“少主，你快跑，我拖着他们，你去我们约定好的地方。”

楚翘循声只见满身是血的仆人挡在面前，匕首刺进身体，鲜血喷洒而出溅在他的脸上，他无知觉地落着泪。

仆人看着呆愣的他狠狠地推了一把，“少主，别愣着，跑啊，快跑。”

楚翘脚下踉跄了几步，抹了一把脸，哭着奔跑着。

森林的尽头，一片白茫茫的悬崖峭壁，他茫然地停下，回头，看着渐渐接近的敌人，哭丧着脸。

已然入了炼心塔的迷局。

“你们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幼年的楚翘手指紧紧扣在悬崖边上，鲜血淋漓。

妇人却狠狠踩着他的手，嘶哑道：“为什么？怪就怪你父母，为何要生下你了。如果没有你，我想他们一定会活的更恣意，可惜生了你，可惜生了你啊。”

小楚翘吃痛，听着妇人的话却突然痴笑起来，很是开心，“父母放弃恣意生活换我出生，所以我是被他们爱着的，所以我并不是被自己父母抛弃的。”

妇人冷笑着打破他的幻想，恶声恶气：“不，你就是被抛弃的，他们用抛弃你来换自己生存，我不然怎么会有机会不断追杀你？”

“所以我还是被父母遗弃的存在吗？”小楚翘嚎啕大哭，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可能是给我报仇用。”她不断刺·激着小楚翘，“你父母仇敌甚多，生下你却不养你，可能就是为了今天吧。俗话说子债父偿，他们是想让你死在我们手里，然后换取自己的自在逍遥。”

“我不信，我不信。”小楚翘挣扎着，没被踩着的手捶打着妇人。

妇人腿上有旧伤，在他这一番力气并不大的敲打下吃痛，猛地松了动作。

小楚翘目光空洞地看了一眼妇人，而后径直松开了紧扣在悬崖边上的手，任由自己随风下落。

小小的唇瓣一张一合，在无声抗·议：我不信，就算我是被遗弃的存在，我也不是你们的发泄物，我是我自己的，也只是我自己的。

没人能决定我的生死，只有我自己。

画面一转。

黑衣男子手持一把泛着冷光的长剑，长剑剑刃落在妇人脖颈上，他轻声问道：“你当初的所作所为，你说我要如何还给你。”

老妇露出来的笑一如当初，“你的命可真大，从悬崖掉下居然还没摔死，居然否极泰来，学得绝世武功。怎么想杀了老婆子我泄愤？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悉听尊便！老婆子我老命一条，活够了，无所畏惧。”

楚翘闻言摇头：“我并不想杀你，只想问你一个问题，我是否真的被父母遗弃了。”他看着妇人唇角笑容诡谲，“休要撒谎骗我，我能辨得真假。”

妇人沉默片刻，说道：“你是遗腹子，你母亲生下你后身体虚弱数年，在你五岁时，有人趁虚而入将你偷走，就是想让你一生颠沛流离，让你母亲为你忧惧一世，不得安生。”

楚翘闻言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长剑在妇人眼前闪现寒光。

妇人紧闭双眼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死亡，却并未感知到痛楚，惊讶地睁开双眼，却发现男子手中的长剑只是狠狠插在她身边的土地上。

男子早已离去，只剩一角衣袂在风中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