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繁罗卷悬霞剑
小说: 偏执对孤僻 作者:伊承 字数:4633 更新时间:2023-09-06 00:36:49
015:怜人似玉缥缈影
数千年前。
了净抱着归怜人欲与蛊雕同归于尽,却突闻空中一冷漠严肃的女声:“孽畜胆敢伤吾徒,且纳命来。”
同样的金针攻击,来人能力却比归怜人强多了;金针铺天盖地将张牙舞爪的蛊雕瞬间击毙,它们从天际落在地上扑腾几下便彻底没了气息。
来人从天际落下,与美艳的归怜人不同,老妇容貌普通,脸生些许褶皱;长发挽成髻只用一只发簪斜斜插着,衣着朴素,衣摆处竟还有斑斑点点或绿或黑的痕迹。
“小和尚,为何怜儿肠穿肚烂,而你未受重伤?”妇人信手挥出数枚金针,金针没入归怜人血流不止的腹腔中,瞬间止住血。
“繁罗了净见过前辈。”了净羞而垂首,将方才所发生的事据实告知。
妇人闻言见状哪还不明白,深深看他一眼,道:“你说我这徒儿因救你而受如此重伤?”
了净面上惭色越深,妇人语出惊人:“救不了人,诛不了魔,还修什么佛?老妇看你这小和尚八戒未戒,我徒儿又对你有救命之恩,你便还俗做老妇弟子夫婿。”
了净慌张道:“前辈不可。”
妇人怒目:“为何不可?你玷了老妇弟子清誉竟不打算负责?”
他哑然,妇人却不由了净多言径直道:“七日内老妇便要见你还俗,否则老妇便上繁罗找你们主持讨个公道。”说罢便带着归怜人离开。
了净拾起散落在地的十二颗舍利,将它重新系在腕间,即使一直摩挲着腕间珠串,但他的心情却再难平静。
繁罗寺。
了净闭目跪坐在蒲团上,腕间佛珠放在手中不住捻动,口中轻念佛经,心中却一直无法平静;他感受着身边熟悉的气息,眼未睁,停止吟诵佛经,问道:“主持,弟子被一女子以命相救,她之师尊让弟子还俗还债,弟子无法决断,烦请主持解惑。”
“了净,莫问佛,问汝心。”主持神情和蔼,“既尘缘未了,便下山去罢,莫让有缘人痴等。”
了净醒悟,便向主持歉然道:“是,主持,了净拜别。”抬头深深看了一眼神像,手握佛珠俯首行礼,“望佛祖宽恕弟子贪恋红尘之错。”
“阿弥陀佛。”主持轻笑,“因缘本无错,红尘是非多。”
山下。
绿树成荫的路边,红衣白裳身带黑色幂篱的女子亭亭立着,察觉到有人下山,芊芊素手掀开黑色幂篱,露出一张芙蓉面。
眉眼如画的女子看着这边笑容明媚,声音清脆:“了净,你来了。”
“归姑娘身上伤可好些?”了净看着女子黑色幂篱上浮现的水渍,“归姑娘,可是等许久了?”
“我伤一好便和师尊请辞。”归怜人颔首应是,察觉到了净目光,似是有些羞意伸手掩唇,信手拂去身上露珠,“不久,才来。”而后似是怕他不信又补充句,“真的不久。”
了净不欲与她在此事上多做纠缠,捻动佛珠问道:“归姑娘不怕我不来吗?”
“为何要怕?我既然来了,那必定是有信心等到你。”归怜人笑盈盈地靠近了净,“我知你一定会来,于情于理都会,只是时间早晚而已,而我有充足时间等你下山来见我。”话说到末,她几乎一字一句,言语间莫名有种缱绻暧昧之情。
了净默默转动佛珠,不语。
归怜人见他避而不答早已习以为常,只肆意娇笑道:“尘缘不断,凭何成佛?了净你说小女子说的对,还是不对?”
归怜人接近他,盯着他的眼睛逼问道:“了净,你说对还是不对?”
了净避开她的目光,缓缓道:“归姑娘所言自然是极对的。”
顺着他的目光,归怜人见到他腕间佛珠,眸光微闪道:“了净你都已经还俗,为何还带着这串佛珠?难道繁罗寺竟准许还俗弟子带走寺门物什?”
了净闻言下意识轻抚手中珠串,避而不答:“归姑娘,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眼见了净转移话题,归怜人心中不悦面上却不显,走到他身侧转而问道:“心中有佛,不算还俗;了净你是真的还俗,还是……”只陪我一段时间。
了净似是明了她未说出口的话,目光平静地说道:“万事随缘。”
“那你会在俗世待多久?”归怜人换了个说法问道。
“也许一生,也许一瞬。”了净也换了个答案相同的说法。
归怜人轻笑,眼中却有些哀伤:“是吗?我希望是一生。”随即又朝着了净粲然一笑,“那么你呢?你希望是多久?”
了净目光平静:“佛说刹那即见永恒。”
空气霎时凝滞。
归怜人突然伸手攥住了净因走路而摆动的衣裳,“了净,我不管你是暂时还是永远,我现在不想称呼你名号,我想知道你俗名。”
“俗名?”了净闻言摩挲着珠串的手一顿,像是在深思。
归怜人强调道:“对,俗名,是了净师傅曾用的、父母所取之名。”
了净将名姓拆分道:“俗姓过,名折恨,无表字。”
“过折恨?”归怜人慢慢咀嚼着这三个字,疑惑道,“这作何解?”
了净看向四周花草树木,“他人折花我折恨,并无其他多余解释。”
“折恨哥哥,我们俩挺有缘的。”归怜人闻言,突然笑了起来,“古有诗云‘折寄遥怜人似玉’,含了你我之名,当真妙极。”
“是么?”了净闻言拨着佛珠的手一顿,声音微颤她却未发觉,只以为他在问自己便应是。
了净慢声念道:“折寄遥遥,怜人似玉。”
归怜人发觉他延声念着遥字,神情是从未见过的温柔。
她心觉奇怪但又说不出那里违和,想不明白便摇摇头不再纠结,伸手攥住了净衣袖,笑道:“折恨哥哥在带你回天医馆前,我带你去一个我觉得你会喜欢的地方。”
了净见路越来越眼熟,神情顿失淡定,眸底波澜浮现。
山林木屋,一座石像。
看见眼前万分熟悉的房屋,了净一句带着些许不明意味的质问,不经思索脱口而出:“你是什么时候,如何发现这里的?”
归怜人并未在意了净此时的异样,径直走近房屋,微微思索道:“大概七年前罢。”
“七年前?”了净喃喃重复,“竟是我们初遇那年?”
归怜人闻言面色微红,娇嗔道:“折恨哥哥居然还记得我们初遇时间。”
了净闻言边用摩挲佛珠,边抬头以前所未有的专注眼神看着归怜人,勾唇轻声道:“我……怎会不记得。”红衣白裳,笑比花娇。
他站在门前却突然闭上眼,佛珠虔诚地捧在手心,温柔的表情配着佛修所特有的慈悲气质,让人见之倍感舒适。
良久后,他睁开眼,以一种他人所不能明白的沉重心情推开了木门。
伴随着吱呀一声,细微灰尘簌簌而落,空气中霎时布满尘埃的味道,让人不适,归怜人下意识以帕捂住嘴鼻。
了净站在被推开的门前,突然看向身旁的人,开口问道:“我能牵牵你的手吗?”
归怜人轻笑着将手递给了净,眉目含情娇声道:“当然可以。”
了净接过她递来的手,缓慢而坚定地握在掌中,领着她往屋内走去。
他脱掉身上外袍垫在桌椅上,将她安置。
归怜人由着了净,坐下目光略带不解,启唇欲语却听了净再次问道:“我能仔细看看你么?”
归怜人疑惑却依旧轻笑应允:“当然可以。”得到她肯定的回答,了净便顺势蹲坐在她面前,直勾勾地盯着她的面庞,目光却毫无侵略性。
时光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着,明明是如此之近的距离,但归怜人却丝毫未生冒犯感;眼前人目光中的纯粹明亮,反倒令她心生自卑。
四周安谧,两人之间的气氛透着一种动人心弦的温馨感。
了净打量了归怜人许久,启唇声音沙哑:“我能触碰你的脸庞吗?”
归怜人越发不解但依旧轻笑应允:“当然可以。”
了净稳了稳自己袖中颤抖的手,将手从袖中伸出,将佛珠妥帖放在桌上,抬手缓缓触碰归怜人。
从上到下,轻拂她的青丝玉簪、她的眼角眉梢、她的双颊耳廓、她的唇沿鼻尖,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如同对待绝世珍宝。
这般举止惹得归怜人因感动而鼻尖发酸,双眼泛红,眼波流转可见水光潋滟。
昏黄的光从窗棂洒进房中,归怜人泪凝在眼眶,此时,了净却突然收回手,一道微不可闻的叹息声从他唇边流泻出来。
了净起身径直走向屋后,脚步并不快,桌上放置着的佛珠忘记带走。
归怜人急忙起身追去,跑到门外却突遇一阵山风。
山风将她眼中含着的泪吹落,滴滴泪珠顺着风飘落到佛珠身上。
恍惚间,她听到身后有小女孩的声音,可是声音太过细微,她未听清便已消失不可闻。
了净站在屋后树前,背影隐隐透着一种寂寥。
归怜人不解,但看着此时的他,不由自主放轻脚步慢慢靠近,又在离他三寸之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等了良久也未见了净有何反应,归怜人忍不住出声道:“折恨哥哥你喜欢这里?你喜欢的话,那我们在这里成婚可好?等我带你回天医馆见完师尊,我们便回来这里成婚可好?”
了净头也不回地问道:“你是何时发现此地的?”
归怜人见了净终于有反应了,用手帕抹了抹还红着的眼角轻笑道:“折恨哥哥,我先前不是答过了吗?在七年前。”
了净双眸失神,喃喃重复道:“七年前,七年前。”
归怜人走近,伸手握住他的手,道:“折恨哥哥,再过一月就是我廿五岁诞辰,我们今日在此订婚可好?”一番话说完,目光便直勾勾、毫无掩饰地盯着了净。
了净偏首看她便心生悸痛,忽然开口问道:“归姑娘,一月后便是你的廿五岁生辰么?”
归怜人娇靥一红,颔首应是。
了净闻言心突然疯狂跳动起来:遥遥逝后四十九日……佛说四十九日一世轮回,所以……你会是是遥遥吗?遥遥,红衣白裳,真像啊。如果遥遥能长大,是否也是你这般模样?
联想昨日种种,一切倏然明朗。
楚翘审视着眼前的人与事,只觉有种说不出的荒唐感,此人非彼人,此身非彼身,再相似也不是同一人,转世亦然。
山风依旧轻吹,了净迎风而笑,山风卷起僧袍翻滚如浪,一如同他此时浪拍潮打、波澜狂生的心湖。
可是我知道,你不是遥遥,不是遥遥。
归怜人不解地看向了净,却见他笑完后便突然念起先前那句诗,在风里依稀间听得是,折寄遥遥,怜人似玉。
归怜人伸手攥住了净随风不住翻滚的衣衫,抬头望向他,一字一句问道:“了净、过折恨,你是否愿意娶我为妻,爱我怜我记我一生一世?无论将来发生什么?”目光殷殷,美眸含泪。
了净低头看着她,言语中满含诚挚:“归姑娘,我愿意的。”答完后,他便朝屋前那座石像走去。
二十五年了,四周一切洗去尘埃恍然如初,站在这里,自己像是从未离去,可是我知这一切都是妄想。世上再无我的遥遥,即使遥遥还有来生,可来生并非今生!
为什么,凭什么!一个灾物都能石化成像留存于世,并未随岁月逝去而风化成沙,再随风散去了无痕迹;而可爱善良的遥遥却被伤害,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佛祖。了净捂住心口,不甘地闭上猩红双眼,血腥味从他的唇齿溢于空气中。
他无力跌倒在地,双眼睁开一片迷离,目光中有红衣白裳的女子跑来,他望着扯了扯唇角,陡然昏过去心中却还是茫然:是遥遥,还是归姑娘?
了净这一昏迷,足足有七日。
待了净醒来看着身侧神情憔悴的女子,“归姑娘?”
“了净,你醒了?”归怜人声音平静地过了头。
了净神情尚茫然,一时之间未察觉到归怜人此时异常,点头道:“请问归姑娘,我昏迷了多久?”
归怜人神态颓唐:“七日。”顿了顿,她以帕遮面,遮住泛红双眼,凄声问道,“遥遥是谁?我听你在梦中一直呼唤着这个名字。”
被帕子遮挡,他看不清她的神情,这才注意到身边女子青丝挽进凤冠,红衣艳烈,俨然一副红妆待嫁的模样。
“归姑娘,你……”不待了净说完,归怜人再次问道,“了净,过折恨,遥遥是谁?”呼唤他的姓名时强硬,本以为她会这般一直强硬讲下去,可话说到后又柔和下来甚至隐带哀戚。
“遥遥,遥遥是谁?”了净闻言,将要起身的动作一顿,看着归怜人,轻轻重复道,“遥遥是谁?”
见了净这般,归怜人放下帕子,双眼含泪开口哽咽:“遥遥是谁?”
了净闭眼将所有情绪藏起,“是一个离去,不会再回来的人。”
“好,说得好,答的好!你这和尚可真会糊弄人。”归怜人笑出声,折寄遥遥怜人似玉,只是折花寄给那位名为遥遥的女子。
了净见归怜人故作强硬的姿态心生难受,明白她误会了,望着她含泪的双眼叹了口气道:“归姑娘莫多想,遥遥是我早夭妹妹的名字。”
“妹妹?”不是心上人吗?归怜人倏然一喜,目光倏然变亮,灼灼盯着了净,又想起早夭二字不免变得悲伤失落,“对不起,折恨哥哥,妹妹可是名过遥遥?”
了净见归怜人情绪稳定下来,解释道:“吾妹她名寄遥,折寄遥怜人似玉的寄遥。”
归怜人担心他难受便小心翼翼地问道:“折恨哥哥,你可以给我说说遥遥妹妹吗?”
了净见她这般小心翼翼,心生怜惜,“当然可以。”
了净将过往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