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今生已是尔前世

时间重叠在一起。

楚翘从阵法中醒来，明荧识海之中的负面情绪几欲将楚翘整个人淹没，看着周围景象，想起滚滚劫雷中的容姝，神情有些恍惚。

楚翘下意识道：“师尊，双生同魂之人，竟然可以互换躯壳而不被天道察觉。”

上宛抱着剑，淡淡说道：“心魔惑心，天雷落身，成婴二者缺一不可；同魂者，可暂施移魂之术，混淆天道视听。”

一旁女子平复情绪，欠身一礼：“此番多谢师叔，让我明她心思。”

楚翘想起与明荧的约定，闻言故作不解道：“此言何意，你不就是明荧？”

女子浅笑不语，走到明荧身旁掐诀结阵，月白光芒在她和明荧眉心浮现。

楚翘下意识出声制止道：“你这样毫无防备地进去，可能会被她自我保护意识所伤害——轻则灵魂损伤，重则魂飞魄散。”

明卿神色一如既往的温柔，胸有成竹地说道：“多谢师叔劝诫，但我相信姝儿一定会认出我。”

楚翘看了一眼昏迷的姐妹二人，回想起往事，有些感叹地说道：“终是同魂不同命。”

上宛不语，抱着剑的手微微一紧。

昏迷着的容姝，眼角不知为何闪烁出一道微光，一颗泪徐徐落下。

天际落下一束光，伴随着隐隐雷声。

心魔已除，容姝容萤二人神魂各归其位，天劫姗姗来迟。

金色内丹从明荧躯壳中的丹田破出，而后漂浮在半空，最后落在明卿头顶。

金光笼罩，劫雷从天而降，直直劈在金丹上；金丹缓缓裂开，开成莲花状，有婴儿在莲心处诞生。

雷声消失，劫云散去。

劫尽，容姝应当婴成才是，可是抬眼望去，却只看到空中两个透明飘飘欲散的魂体。

其中一个更为凝实的灵魂将那个几近透明的灵魂环在怀里，想要领着她飘进明卿躯体，可那个婴儿却紧闭双眼，一直漂浮在空中，左右游离。

异相横生，明卿虽心中焦急，但依旧有礼貌地询问道：“师叔这是何故？”

楚翘回忆起典籍记载，道：“她灵魂离体太久，又经历三九重劫，灵魂受损严重；且你与她同魂同魄，前世又将灵力赠与她，灵力同源，元婴不知谁为主自然无法归位。”

“敢问师叔，这种情况要如何是好？”

楚翘解释道：“待她灵魂恢复，元婴自会认主归位；但她灵魂受损严重，不知要滋养多少年。”

明卿闻言轻笑，斩钉截铁道：“师叔，我与姝儿灵魂相似，是否能用我的魂魄来补全姝儿魂魄？”

“可行，只是，”楚翘顿了顿，捂着心脏没由来的痛意，一字一句地问道，“你为什么不先问一下她是否愿意？”

明卿笑着，眼睛有些失神，像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漫天血色下，母亲的生命分明已经走到了尽头，可手却还是紧紧用力地握着自己的手，嘴上重重强调道：“萤儿，你这条命是姝儿分给你的；你这一生都欠了她，你绝对不可以伤害她；我要你起心魔誓，永远不能伤害容姝。”

“是我欠了她，”明卿回神，低声像是在喃喃自语，“两辈子，两条命，还给她，该够了吧。”

楚翘欲言又止，前世今生，你总是在让她活着，可其实她并不想活了；她说自己记着所有痛苦过往，独活于世却再无亲属，太痛苦了。

像听见了楚翘的心声似的，明卿面带微笑，声音轻柔，话却残忍，“我就是要她生不如死的活着，为容氏赎罪。”她的灵魂愈来愈透明，趋近于无。

见容姝眸子有张开的迹象，明卿倏然笑了起来，笑容却不复温柔，反而有些癫狂：“我从阵中窥见她的过往，见她活得万分痛苦，我很高兴，从未有过如此畅快的时候！前生已经过去，为何今生，我这么幸福的今生，她还要来干涉、改变我的命运！我本该是何府最受宠的小辈。”

“容姝，你的命是命，我的命不是命吗？欠你的，我拿两辈子还了，下辈子，你不要再来见我了，我不愿见你！”此言震耳欲聋。

明卿又道：“来生，只望我与容姝天各一方，再不相见！”话音落罢，她便将自己濒临溃散的灵魂藏于魔气之中。

元婴落入明卿身躯，一旁不知何时陷入了昏迷的明砾毫无所知。

明荧醒来，瞬间明了前因后果，神情低落。

楚翘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看着已经醒来的容姝，念头纷杂却终究归为一声叹息。

“此番多谢师叔，明荧谢过。”容姝醒来，似乎已经是知道发生的事，拱手行礼朝二人道谢，“何家魔气未除尽，尚需明荧处理，便不再与师叔闲谈，告辞。”

在推开门那一刻，她却突然道：“姐……妹妹，如你所言，认为活着便是对我的惩罚，那我认了；你说想要再次转生，这个躯体作为送别礼物，我收下；你毁了明荧这个身份，用生命告诉我，你不是从前容萤，让我不要再纠缠，我也懂了。”

活着便是对我的惩罚，你说得对，活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对今生，我早已心灰意冷，你们所言来世是多么虚无缥缈；找到转世又如何，不是所有人都能记得起前世，就像我找到你，你刚好记起了，却始终不愿与我言明；于是我明白，你们的来世并非我的来世，我的今生已是你之前世。

“妹……明卿，祝愿你来生不再遇见像我一般的姐妹。”说完这句话，容姝便再没回过头。

明卿藏在一侧，看着容姝再不停下的步伐，听着她的话面上浮现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残魂在空中摇摇欲坠。

与此同时，楚翘却如魔怔一般愣愣望着上宛，恍惚间透过明荧的身体看见了她在心底落泪的小人，双眼湿润，低语道：“被留下的人，为何是我？”

上宛指尖点在他的眉心。

微凉的触感透过肌肤落在他心上，使得楚翘重获清明，眼底褪去方才的茫然。

“遂无少可乐，万族皆凋枯。来生殊恍惚，怜取眼前人。”

楚翘听着耳畔上宛的话，忆起方才自己的言行，如梦初醒，拱手谢道：“多谢师尊指点迷津，清儿明白了；清儿以后自会坚定心智，不被他人境遇所迷惑。”

楚翘想起幼时何绡卿曾送过自己一物，便朝上宛道，“师尊，她曾赠我一物，清儿希望救下她，以断这份因果。”

上宛颔首，随即向着明卿询问道：“你可愿依托于花？”

明卿望了望已经远去无踪迹的容姝，勾唇欠身一礼：“多谢前辈，明卿愿意。”

上宛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把短剑胚，剑柄中央是一颗种子，他施法收下明卿逐渐暗淡的残魂寄存在种子后，便将其送到楚翘手中。

“多谢师尊，这种子为何镶嵌在剑上？”楚翘接下剑打量着，自言自语地说道，“香石竹，五行精华所筑剑胚，内嵌蕴灵阵。”

楚翘恍然大悟，脱口而出道：“师尊是想尝试将花妖养成剑灵？”

闻言，上宛看着怀中剑的眼突然微微抬起，看向楚翘，微微不解道：“清儿如何知晓？”

“回师尊，是清儿心有所感。”楚翘见上宛微讶，却并未多想，答道，“这个想法太妙了，若成功便是旷世之作。那师尊是怎么想到的？”

上宛收回目光看着怀中剑，眼中带着楚翘看不懂的深意，淡声道：“非我所想，故友所为。”

楚翘闻言心生难受，闷闷不乐道：“故友是谁？”心中以为是明荧所感还未褪去，蹙了蹙眉。

上宛欲言，此时门外有女声高声打断：“落芷陆奉城主令前来清查何府，顺便请两位客人往城主府一聚。”

楚翘看着突然出现的蓝衣女子，没应答，心里却暗自猜测道：落蓝之主素来不喜修者，对何家都是置之不顾，如今怎差人请我和师尊相见？有什么阴谋？

落芷陆望着楚翘身后上宛：“不知这位道君可否赏脸一去？”

上宛神情淡漠：“客随主便。”

落蓝城，城主府。

有侍者在门口高声道：“城主驾到。”

堂内的两人皆丝毫未动。

待落蓝城主在堂内坐定，楚翘方顺势上前，拱手一礼道：“兰剑端清，见过落蓝城主；不知城主今日相邀有何要事？”

城主漫不经心地说道：“无甚大事，不过就是想与你们兰剑说一说，驻守落蓝的何家人着实差劲，总是时隔不久就闹出入魔的糟心事，总麻烦本城主差人收拾烂局。”

“依本城主看，”图穷匕见，落蓝城主逼视着上宛，“不如直接撤掉驻守修士，将落蓝划出兰剑。”

“这位道君，意下如何？”

上宛似是全然感知不到她的目光似的，一脸平静地回道：“落蓝欲独立，呈文书交予宗门即可。”

落蓝城主继续问道：“道君已达化神，难道还不能代表兰剑宗做决定？”

上宛表情淡淡的，不欲与她多谈，反是唤了句清儿，楚翘顺势上前解释道：“城主，我师尊并不负责这些事宜，您的要求劳您呈文书请示宗主。”

城主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厉声喝道：“区区炼气期，有什么资格敢与本城主这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