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三，天色似亮非亮，钱小利赶着骡子车，上头放着大坛子、小坛子的油盐酱醋、各色秘制咸菜往村里走。

昨儿个晌午出门，傍黑进的城，在三姑家住上一晚上。赶上城里早市刚开张的时候，买足了所需的东西，一开城门，便出了城。

郯城到村里六七十里路，村里头的人轻易不往城里跑，一应所需倒也不比城里差上多少，全仰仗钱小利祖传的杂货铺。

“钱大哥，您这咸菜可真好，还没吃，光闻着就知道不错。”

说话的是搭车了是个书生打扮年轻人，眉目生的端正，正巧着要去琅山屯，还给了些银钱，钱小利便顺路捎着了。

钱小利赶着骡子，一双大嘴往耳朵根咧了咧，露出一嘴的大板牙，得亏他生的极是和善，不然非要吓哭了孩子不可。

“不打紧的，不瞒公子，这咸菜可是城里春玉堂秘制的，独一份儿，俺爹和老掌柜是有交情的，不然是不会大坛子卖给的。”

“听闻玉春堂的老掌柜，当年就是靠着一道好咸菜发的家。”那年轻公子道。

“谁说不是呐。对了，你到俺们村寻人，不知是寻的哪个？俺在村里有个小铺子，村里上下老小叫得出名的都认识。”

“哦，我是去找......”

“啊！我不跟你们走！小利！小利！”不远处嗷的一嗓子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闻声望去，眼前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把一个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男人要往马车上拽。

钱小利一见，忙调下驴车，挥舞着手里的鞭子，大声呵道：“干嘛呢！这是我们家孩子！你们两个这青天白日的要弄什么！”

俩壮汉相视一眼，见形式不好，双手一撒，扬鞭打马，一溜烟似的窜逃了。

钱小利忙上前，“你怎么在这呢？这都离村几十里了，再让人贩子拐了。”

那憨憨实实的男子也不答话，自己往前走了几步，翻身上了钱小利的车，缩在一个勉强能容下一个人的车尾，嘴里嘟嚷着：“回，回家~”

日头上来，阳光照在他破烂脏旧，甚至还生了霉斑的破衣烂衫上，有些许日光勉强挤着那杂乱肮脏的头发，投射进同样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的脸上。

不知是否是痴傻的原因，他的五官看上去比这幅身体要小很多，像个没有长大的孩童。他蜷缩在车尾，许是累极了，不多功夫便睡了过去。

钱小利叹了口气道：“这是俺们村高家的孩子叫成成，爹死的早，娘改嫁了，本来脑子就不齐全，这十来年没有家里人看管着，这疯病越发厉害了。不过，要说这孩子傻，今天这事还真聪明了一回，没叫人贩子拐跑了。”

一路无书，驴车进村时，正值晌午。

到杂货铺，陆云东便下了车，顺便帮着钱小利卸了货。别看他一幅斯斯文文的样子，干起活来也是一把好手。

杂货铺子总是人总少不得，这时间也正巧有人来店中买些作料，以备午膳，见门口那搬油盐酱醋的陌生男子，不禁觉着新鲜，就多看了两眼。

待等这人一抬头，嗑着瓜子的村中妇人们，仿佛觉着自己家闺女有了可以成婚的对象。

陆云东帮忙卸好了货，拿上自己的包袱，跟钱小利打听了村中王秀才家的住处，正欲走，忽间前面来了个姿容隽永，容貌气度似与这村中诸人很不相符的男人。

只见那人身着素色衣袍，身高近八尺，相貌英俊不凡，通身上下自有一股出尘绝俗的气质。莫说是这山村之中，陆云东平生也没见过几个比这人更好看的。

许是他看他的眼光有些过于热烈，让人察觉了，便也看向他，冲他微微一笑，两颊之上浮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极亲切温暖。

“婶子，给我来二斤红糖，再来一斤蜜三刀。”他走至柜上，温声说。

钱小利的媳妇接了钱，拿过旁边的油纸包，给他过秤了称，足足的分量递给他，还不忘调笑道：“又去看隔壁村的小寡妇~”

这般大小伙子，听了村头妇人的这话也不恼，甚至还温和的笑着点了点头，提溜起红糖和蜜三刀，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