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阴得早，公子将埋在屋前树下的那坛陈年佳酿取了出来，小斯赶巧，正得见公子翻土取酒，便讨了几杯饮。是老板的头七，小斯不知为何，早起便一直惦念着这桃林里的公子，于是抽空来看望。

少年气盛，遇到上等佳酿，爱不释手。好赖叫公子赠了些与他，又同公子讲了些话，不如说是小斯自言自语了半晌，公子还是老样子，时而犯痴，时而又与常人无二。小斯同他说，老板临走前，直念着一人的名字，他听不清楚，隐约听见是叫什么公子。想是老板生前的好友吧，小斯又道，老板走了这些日子，他夜夜难以入眠，今日更是心慌得很，也只有来这与公子说上几句话方才能安心。

小斯见天色已晚，便拿了酒同公子辞别。夜间，公子备了几个小菜，放在桃树下，月色幽幽华光将他素净的衣衫照得发亮，他坐在那树下，倚靠着树干，饮一口烈酒，前尘往事纷纷入喉，烧得他嗓子撕裂般痛。

公子又犯了痴模样，狂笑起来，而后沧桑唤道“一路走好。”

人命比酒苦啊。

相爷来时，桃花开了。这林子只有在花开之时才像是活过来了。这次相爷带了好东西与公子瞧，是一串佛珠，公子笑相爷要皈依佛门，相爷解释他也不听，气得相爷直跺脚。

“你这痴人！”相爷气急便脱口而出这么一句奚落他的话。

笑声戛然而止，公子思索了会儿又道“痴了才好。”

公子不愿与人打交道，尤其是朝堂上之人。但相爷不同，相爷生了一副姣好面容，似他心上人。瞧着相爷时，他便觉着那人还活着，还会回来。可有时又突然惊醒一般，告诉自己相爷不是他，一旦想到这里，公子便不再愿意与相爷说半句话，可相爷哪里晓得公子心里在想些什么，只当他又是犯痴了。

“公子一生清贫，这铃铛却是稀罕物件，上回我同公子讨要，公子不肯赠我，说来惭愧，至今都一直惦念着，想来是对公子格外重要的东西，不妨公子将这铃铛的来历告知我，我也好甘心受了公子这声回绝。”相爷岔开原先的话题，又捡起了那铃铛的事来说，公子还是抬手摸了摸铃铛，与先前动作一般无二，摇摇头笑道“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相爷眼珠子一转，眼疾手快的将那串铃铛夺了过来便起身跑开很远，他同公子说“公子若是肯将这故事讲给我听，我便将它还与公子。”

不想，这坡脚的公子，一心急，起身追过去，一瘸一拐的在这桃林之中追赶着相爷，他眼里没有桃林风光，一双眼珠只随着相爷手中的铃铛上上下下，耳边也听不到相爷的话，只回响着遥远的空谷里传来的声音，清脆悦耳“你抢到那铃铛，我便跟你走。”

原本相爷只是觉着有趣，想同公子玩玩，不想这痴傻公子，竟会为了一串小铃铛，不要命了。分明坡了脚，走不快，却还拼命跑，这不，一不留神便滚下了小山坡，

.那地上长出的荒草割得他身上许多伤，石子也刮伤了手臂。相爷去找他时，他正横在一颗树下，身上星星点点的血迹，狼狈模样堪比叫花子。

“你把它还与我罢。”公子累了，不再去抢，有些哀求的口吻。

“呐！你这宝贝我日后再也不碰了，当真是痴人，一串铃铛就给你急得命都不要了，你若是喜欢，我叫人送你几箱一模一样的！”相爷是真的生气，将那铃铛掏出来一把塞进公子怀中。

公子小心翼翼的将铃铛捧在手心里，生怕用些力就会捏坏。而后又将这小东西挂回腰间，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嘴里念叨着“我只要这个，只要这个。”

相爷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越发觉着落寞。

不知是公子痴，还是世人痴。

那日之后，相爷便很长一段时日不来看公子。这桃林的日子还是那样过，公子生了病，这些天异常嗜睡，有时在屋外喝酒，竟也能在桌上睡着，不分白日和黑夜。其实说来，这十四年间，白日和黑夜又有何分别。有时信了那些疯言疯语，信了他早已死在那冰冷的江里了，便计划着随他去了吧，这人间太冷。可他又不甘心，等了这么些年，再等下去罢，万一他回来呢？是啊，万一呢…..

为何如此苦？

为你，千千万万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