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身死
小说: 十年不晚 作者:余生皆假期 字数:2125 更新时间:2019-09-22 04:38:05
“卖国老贼!呸!”
“畜生,还我儿命来~”
“应该千刀万剐才是,唯有千刀万剐才能消我等心头之恨!”
“枫儿,你睁眼看看,害死你们的老贼,今日就要被斩首啦,哈哈哈哈~”
随着一声声谩骂,碎石子如雨点般砸向木笼囚车。
烂菜叶,臭鸡蛋?自然没有。
历经数日断粮,没人舍得将吃食用来泄愤。
石子砸中伸出囚车外的脑袋,嫣红的血,缓缓流下。
换来阵阵喝彩。
囚车内的男子两腮深陷,灰白头发散乱如草,任百姓如何辱骂,刚正的脸上始终波澜不惊。
唯独路过一处二层小楼时,他的眼神中才泛起一丝涟漪,随即,两行浊泪,顺着腮边滑落。
他明明哭了,嘴角却露出一抹欣慰的笑。
幸好,他那蓬乱如草的头发,挡住了他的一切表情。
小楼,那扇只是开了条细缝的窗后,一个年轻的男子,被个老仆打扮的男人狠狠按到在地。
老仆满脸是泪的压低声音恳求,“少爷,你不能辜负了老爷的心意呐,少爷,少爷,求你,千万不要冲动啊。”
年轻男子张着嘴,似乎是在呐喊,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一双手死死扣在地板上,血 ,顺着剥离开来的指甲,渗入地板之中。
那血,是那样的红,一如刚才他父亲额头上被砸出来的血,也一如,也一如,他父亲在今日午时三刻被斩首时,流出的血。
可他,竟连光明正大为父亲收尸都不能够。
因为,他们被判的是满门抄斩,因为,书童冒名顶替他,于几日前,不堪受辱已咬舌自尽在囚车之内。
心痛到,全然麻木,麻木得,根本感觉不到身体还有其他不适。
他只能一遍遍在心里喊,“爹,是儿子对不起您,爹,今生无已为报,只求来生,只求来生,儿能成为您行路上的垫脚石,让您日日踩踏,爹啊,爹,无论来生怎样,恐怕都不足以偿还,儿此生对您的歉疚,爹~”
他在无声的呼嚎中,渐渐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又回到城外的破庙之中。
“少爷,”见他睁开双眼,老管家捧着个破瓷碗,颤颤巍巍端到他的面前,“少爷,来,喝口热水。”
药,是没有的。
能有口热水,已经费了老管家九牛二虎之力。
萧天青虽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这里,但他知道,自己此刻,暂时是安全的。
故而他张张嘴,发出沙哑的声音,问道,“爹,呢?”
他不问还好,一问,老管家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老爷的尸首,尸首挂在城墙上,说要示众七七四十九天。”
一口鲜血,如满天飞雨,从萧天青的口中喷射而出。
紧接着,他的身子,便在老管家一迭声慌乱的呼唤中,重重到回稻草之上。
悠悠然间,他只觉进入一片灰蒙蒙的雾色之中,上无天下无地,前无途后无路,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飘荡在其中,不知为何来不知往哪儿去。
终于,他感觉有些累了,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但心中又有个强烈的声音在提醒他‘不能休息,不能在这里休息,你还有未尽之事没有完成’,然而,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到底还有什么未尽之事。
直到,木鱼声在耳边响起,一下,一下,又一下……
他在心里默默数着,猛然间如醍醐灌顶一般,对,他想起来了,他还不能休息,他,还要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好好安葬他的父亲。
刚想明白这些,他便听到耳边传来说话之声。
起初并不能听清,他们说了些什么,但等侧耳仔细辨认,只觉那说话声,竟渐渐清晰起来。
“竟是赵弘那厮诬告的老爷?”
“唉,若在平常,此案疑点重重,仅凭一个私章断然不会如此裁决,可现如今朝廷急需给边关百姓一个交代,让他们不要把怨气撒在国舅爷后援不逮之上。”
老管家愤愤道,“我家少爷对赵弘那厮,比寻常亲兄弟还要好上三分,真没想到,这厮竟如此狼心狗肺!”
听到赵弘的名字,萧天青只觉心头刺痛,竟缓缓睁开双眼。
但这次,说话的二人,并未立刻发现他醒来,只管自顾自的说着。
“这几个馒头,你且留着,如今边城百废待兴,我也实在是拿不出更多的吃食,待天青身子好些,便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老管家有些踌躇,“依老奴看,天青少爷不为老爷收了尸,是断然不肯离开此地的。”
“唉~也罢。那你们就在此地再躲一阵子吧。我必须得走了,再晚,就关城门了。”
老管家只敢把人送至门口,待折转回来,正看见自家少爷两眼直愣愣的盯着庙顶。
此情此景,让他有些犯怵,他疾步走到少爷跟前,低声唤道,“少爷,少爷?”
萧天青终于动了,扭脸看向老管家,满脸决绝的问,“那国舅爷,许了他什么?”
“以白衣之身,上任黑水县县令。”
“就这?”
“还把夫人的私产,都判给了林玉娇。许她十里红妆,嫁与赵弘。”
萧天青笑了,眉眼弯弯,那样的好看,只是他笑着笑着,眼里流出两道血泪,伴随着血泪的,还有一大口鲜血,自嘴角落到稻草之上。
“少爷!”
老管家哭着跪倒在萧天青的身边,对着自己那瘦的皮包骨的脸,左右开弓,“叫你多嘴,叫你多嘴。”
之后的日子,萧天青都在晕晕沉沉中度过。
即便如此,他也坚持着,每过一日,便在墙上,用指甲刻出一道短痕。
老管家见他这般情景,更恨自己那天嘴快,但更恨的,是那背信弃义的狗男女。
于是,他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萧天青知道,老管家每晚都会出去,或打水,或在附近挖些野菜。
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夜,会有所不同。
当老管家背着个布包跑进小庙时,已然浑身是血,“少,少爷,对,对不起,老奴我,不,不能继续服侍你了,将,将老爷安葬后,便离开这里吧,离开吧。”
山坡上,两座新坟。
山脚下,唢呐声欢喜且刺耳,因为今日,乃新上任知县娶妻,人人羡慕知县夫人的十里红妆,无人知道那红妆,乃是由二百多口萧家人的鲜血,染成。
萧天青看着远处绸花点点,自悬崖上,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