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开始落下滴答的雨珠，砸在柳夫人的屋檐上，嗒嗒吵得人心烦。天上最后一抹月也消失不见，现下已经开了宫门，天色因为阴云，也只剩下通天抑沉。

慕离一身湿透，远远看着柳夫人的床榻，周边坐着一群人。

方才那个老头子又是好说歹说，用自己玉清真人门下第十三代弟子的名声赌咒，又亲口吃下了要给柳笑笑吃的药丸，才让心如死灰的江辙让开了些位置。

他不知道这个老头究竟有没有本事，他只知道，若是这个臭道士是说假话，那他在江家就真的待不下去，而且还会被彻底看成仇人。

毕竟这个老疯子，现在是他的‘师父’，他神色复杂，心中既担忧自己对柳笑笑做的事情败露，又挂念江子尘的安危，又怕这个臭道士一而再坏事，他偏偏一步都离开不得，他若是走了，尘儿就彻底洗不干净了。

最好的结果就是，柳笑笑活下来。

她若是没命了，这件事就彻底没有说法了，冲着这些可畏人言，冲着江辙混乱的心神，冲着整个江家没有一人向着江子尘，冲着他们两个现在是夫妻，不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都会被算上同一份在江子尘身上……

他没有想到，在说完那些话之后，第一个害了尘儿的会是他自己。

老道士哎呀一声，站了起来，摇了摇头。

江辙秉着呼吸不敢出声。

“老夫说大话了，真无能为力啊，夫人怀着胎儿，本就受不得凉，怎么会有人用这么寒的药物呢？”

慕离顿时眯了眯眼，有气不能发。

老道士又道：“可老夫方才给夫人吃的东西可是绝世好药，虽不知道能不能醒，但是绝对死不了，你相信老夫……”

江辙也无力再同他生气，便叫人请他下去了。

看样子他虽然对慕离没有什么好神色，但对其他人也还是没有迁怒的。

人心惶惶。

“这都一夜了，夫人还没有清醒么？”

“二少爷还没有找到？不会真的是畏罪潜逃吧？”

“他都疯了，还知道什么潜逃啊？怕是丧心病狂跑出去要杀别人了吧？！”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都有些慌了，就好像昨夜真的是放虎归山，恶鬼逃离地狱。

有人低声说：“不如请府上的人去开封府报案吧……”

“就是，这怎么说也是死了人……”

“住口！”江辙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谁让你们乱说话的！我娘不会死！谁敢再咒她给我乱棍打出去！”

他憔悴的面容上糊着干透的泪水，眼中怒气勃发，他猛然一发火，屋里屋外全都静了下来，一个从来不大声说话的孩子，忽然发了狂似的。

“……他不会也疯了吧？”一个偷偷摸摸的声音落了下来。

“别胡说，老爷马上就回来了……”

“可是三公子从来不这样啊……”

“那你也不看这是什么场合……”

慕离眼底一片冰霜，转过身对着门口那些舌头太长的人，神情在阴沉天色下森森如鬼，若是此时落下一道电雷，照亮他的脸，一定能将这些没用的孬种吓得一个不剩。

他自小便是一身杀伐之气，眼神阴鸷一瞥，连话都不用多说，他们自己就闭嘴了。

“三少爷！三少爷老爷——”外头一个急促的声音由远及近。

“我爹回来了？”江辙忙跑了出去。

那人忙点头，又道：“老爷、老爷押着二少爷回来了！”

一个押字，用的引人猜测，遐想。

这个字一出，这件事就已经定案了——就是那个疯子做的。

江淮新进来时，整个人被折腾的憔悴又疲惫，天知道他短短几个时辰之内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一进屋，鼻尖满是血腥之气，脚步慌乱，虽说是听说了家里的夫人快要没命了，可猛然真的亲眼瞧见柳笑笑屋里的血，整个人面上都是一白，仓仓皇皇抱着自己的药箱坐在夫人的床边，连指尖都有些哆嗦。

江辙在一旁抽噎着，江淮新回来了，他才敢像个孩子似的哭，“爹……”

后头一群探头探脑的人，不敢靠近也不舍得后退，看着屋里那个大红色的身影——不是那个阴沉的姑爷，而是自己给自己打扮好的疯二少爷。

虽说所有人都不待见他，并不想见他，可是此刻不论是丫鬟还是男仆都禁不住被他给怔住了心神。

他此刻一身红装，嫁衣如火，宽大红袖间只露出两三点蜷起的指尖，更衬得他肌肤白皙，身形纤瘦。

他额头上还有些细汗，连羽睫也有些湿润，淡红色的薄唇微微启张轻喘，显然是方才跑了一些路有些受不住，双颊泛着醉人的酣红，双眼有些失神地看着面前一群人，这一家三口。

真是……妖孽的相貌，这等的美貌，难怪必为祸患，即便他不疯不傻，放出去，也是要祸国殃民的。

“尘儿，你去哪儿了？”

“……”江子尘无意识地闭着嘴，好似根本没有听到他说话。

“尘儿？”慕离又拉了拉他，不知道他为何会穿成这样，也不知道他为何要跑出去，他是不是后悔了，想要逃婚，又怎么会在过去这么多个时辰之后，被江淮新给带回来，他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江子尘只是看着眼前，什么都不说。

看过脉象的江太医面色铁青，他心中很清楚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可真正吓坏他的不是他给江子尘下的药跑到了柳笑笑的屋子里，而是……

“辙儿，你给你娘吃了什么？”

江辙吸了吸鼻子，取过外头几个大夫开的药方。

“不是这个。”江淮新低沉的嗓音中有些崩溃与碎裂的恐惧，他大概是意识到了什么，心神都开始颤抖，“除了这些还有别的么？”

人群里有人在找那个新郎官的师父，却发现那个嘻嘻哈哈的老道士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所有的视线，都火辣辣地落在了外屋两个大红喜服的人身上，是他们两个合起伙来，要加害柳夫人。

真是一对危害四方的狗男男，大婚当天就谋害主母。

江子尘依旧无法回神，他愣怔着看着面前这一切，他看得见，却想不通现在是在做些什么，他在等一个声音告诉他怎么做，他才能行动。

他看见视线中那个男人步履蹒跚地朝他走过来，面容痛苦，眼里含泪，额头的褶子都挤得紧密，继而颤颤地扬起手，在他侧脸甩过一个清脆耳光，然后咬碎心神一般闭上眼睛，吐出两个字——

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