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阵的风穿入密林，吹得那头顶的樟叶哗哗地响，阿骨落魄离去，脚下碾碎的落叶，如灰烬一般。

“唔！”手腕忽然被人从身后狠狠拽住，阿骨当即痛呼一声，身子还来不及作出反应便被劫了过去，撞入身后之人的怀抱。

“你这番模样，哪里像个神子？分明是妖精！”楚红玉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来，似乎恨极了自己的心软，但他知道若不拉回阿骨，有的人恐怕就要一辈子不得心安了。

“你这人好生奇怪，我已明明白白告诉你，不再纠缠你，你倒是应该欢欢喜喜离开这是非之地啊！这又算什么？”阿骨猛地将楚红玉推开，又抬腿往他下盘踢了两脚，可楚红玉就像是中了邪似的不躲不闪，就算疼也只是微微皱了几下眉，就这样任由阿骨发着脾气。

“我问你，方才你抱我，究竟为什么？你不是要我回去和乌蒙恩恩爱爱的么？”阿骨见楚红玉偏开了脸不愿回答，于是心中愈发恼火，他硬是扳直了楚红玉的脸，直勾勾盯着他的双眼，逼问道，“这话是你说出口的，怎么现在却不肯认了？！”

“那些假话连你也说不下去了对不对？我就是这样野蛮，稍有不顺我心意的，我宁玉碎！”阿骨眼珠子一转，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他顿时换了一副表情，气恼得没了边，“我还以为你当真有意挽留，想不到......你只是在为当初的事愧疚。”

“够了！”楚红玉再也憋不住，终于开了口，“你就当我被冲昏了头，不该拉着你的！你爱回去就回去！我若再拦着你，我楚红玉这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楚红玉这一声吼，直令阿骨瞪圆了双眼，惊呆在了原地，两颗泪珠子还挂在他眼角，阿骨就这样无措地盯着面前这个明明有一肚子的肺腑之言，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的楚红玉。

一个美人最好看的时候，就是他分明板着脸生气，可又忍不住想要笑出来的样子。楚红玉这一串话，不知何处戳中了阿骨的笑筋，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忍了几次却还是笑了出声。

那些还没有流下来，全都蓄在他眼眶中的泪水，顿时好像天上的繁星，那么璀璨与炫目。阿骨越是笑，楚红玉便愈发无地自容，他竟微微红了脸，再也不敢堂堂正正对上阿骨的视线了，仿佛像是阿骨踩中了他的尾巴似的。

“楚红玉......”阿骨朝他凑近了一步，又微微低下身子，抬头去寻楚红玉的难堪神情，“你不想我死，是么？你其实担心我担心得要命，留下来也为了再三确认乌蒙对我的心意，是不是？甚至一开始进城，你就是为了我，是吧！”

楚红玉脸上更红更烫了，他像张浸了水的桃花纸，变得又透明又软绵绵的，阿骨只消用他雪白柔滑的手指轻轻一戳，顿然就能窥见他的所有心事。

“嘁，你还真把自己当神仙了。”楚红玉索性背过了身子，说这话时险些连舌头也打结了。

“明明就是的，你休要骗我！”阿骨不依不挠地重新绕到楚红玉身前，忽然扑入他怀中，伸手将他抱得死死的。

“放手！”

“我不放！我这辈子都不放！”阿骨抬起脸，深深凝望着楚红玉，柔声道，“楚红玉，你不承认也没关系。你可知道，情之一字本来就是不讲道理的，除非你能填平了这四方沧海，移平那八面的山岳，或许，我就会爱上乌蒙。”

楚红玉心底的那潭深水忽然被人划开一道又一道的涟漪，他究竟要如何回答？前阵在天都时夜夜梦见阿骨的时光，他再见阿骨时说的每一句话，何尝不是令人懊恼的口是心非？

如今再见这眉这眼，一切都不复当初的简单洒脱，楚红玉想起月亮河畔的集市上贩卖的羊脂豆腐，眼见着明明是一汪乳白的豆汤，可用那卤水一点，便就凝成了豆腐。瞧啊，多么地不讲理。

相看无言良久，楚红玉晓得自己是什么话也不必再说了，他慢慢用手臂搂住阿骨，深深吻上这张刁蛮又刻薄的小嘴。

乌蒙所说的这片密林不算大，常人走两日就能出去，可若是一个身中剧毒的人则必死无疑。可乌蒙却没有算到阿骨神子的身份，楚红玉身上的毒已经消散，他不但解了毒，竟还要带走乌蒙最珍视的人。

然而就在楚红玉带着阿骨好不容易要出密林时，阿骨却下了马，二话不说掉头就走。到了这当头，楚红玉岂能再放着阿骨不管？他立马捉回阿骨，满脸不解。

“我的祖宗，你这闹的又是哪一出？”

“你当真以为乌蒙是个君子？”阿骨对楚红玉使了个白眼，又道，“他若不是对你有所忌惮，当初根本就不会答应我让你独自离开，他怕你尚有余力，因此一定会在前面设下埋伏，待得几日之后不见你踪影，再遣人搜山，哪怕是死了也要捡了你的尸骨回去。”

“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去。”楚红玉说着，立即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仿佛自己捏着的是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生怕阿骨跑了似的。

“可我答应了他要回去，若是他见不到我的人，就一定会以为是我救了你，到那时你的处境就危险了。还不如让我回去稳住他，这样你就能顺顺利利回紫翎山庄去。”

“我楚红玉还没有不济到要你这样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来保护，正好，反正毒已经解开，我也想回去探查清楚他背后究竟还站着什么人。你要回去，我便与你一同回去。”

阿骨怔住，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他望着楚红玉认真的模样，忽然绽开一个笑。

“这会儿倒晓得不离不弃了，要摸清他的身份，何须用你？反正乌蒙对着我，是什么实话都会说的。你只有回去紫翎山庄，乌蒙才会放弃追杀，这之后......古桓的事你就不便再插手了。”

“阿骨！”

“楚红玉......从今往后，你可不能再忘了我，知道么？”阿骨将手指按在他唇上，阻止楚红玉再说什么劝服的话，接着又一路往下滑去，撕开他的前襟，突然贴上去在他锁骨处狠狠咬了一口。

“嘶！.....”阿骨下口毫不留情，楚红玉吃痛，却不再似从前那般生气。他本来不明白，乌蒙为什么这般喜欢刻薄又刁毒的阿骨，现在他才懂了。

阿骨在楚红玉胸前留下两排玲珑的牙印，还带着血痕，咬得极深，咬完了，阿骨又冲楚红玉甜甜笑了一笑。

“我在你身上烙下了一个章，你再也赖不掉了。”

楚红玉的手松了又紧，阿骨用力挣脱才重得了自由，他满眼尽是不舍，还要赖什么呢？楚红玉巴不得将阿骨塞在腰间，揣在怀中，带他看遍那西南之外的山山水水。

阿骨与楚红玉一同入了密林，到如今已有两夜未归，可乌蒙却仍然停留在原来的路口处，一刻也不肯松懈。人人都看得出来，阿骨恨透了古桓，他那满口的胡话用来蒙骗乌蒙也未必成功，这一班属下宁愿相信阿骨一定逃出了古桓。

谁料结局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日落之分，密林之中隐隐传出声响，不久之后便有一人一马从林中出来，正是两日未归的阿骨。

乌蒙眼前一良，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他迫不及待地下马迎了上去，欢喜之情全都写在了脸上。

“阿骨，我想不到你还愿意回来。你渴不渴，饿不饿？那林子里什么吃的也没有，你是不是很辛苦？”乌蒙的关切令阿骨有些不自在，他甚至地高兴地握住了阿骨的双手，可阿骨却并没有躲开。

“你一直......都在这里等我？”

“我一日见不到你的人，就一日无法安心回去，与其这样，还不如就让我等在这里，哪怕要我化成一块石头，我也无怨。”

“可我从来没有领过你的情，难道这样你还不放弃么？”

“阿骨，你看那流水和刀锋比起来是不是渺小又脆弱？可要是过上十年，百年，就算再锋利的刀也会被流水磨至圆滑。”乌蒙顿了顿，他看着阿骨，又是一笑，“可我知道你的心不是那冷冰冰的刀，你总有一天会知晓流水的柔情。”

“我已将楚红玉的尸骨安葬，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不要再去打扰他的亡魂？我不懂你们之间有什么复杂的关系和纠葛，可现在他人已经死了，还有什么恩怨不能化解呢？”

“我并非有意要杀他，只是有人要我这样做，可以不再被人利用是一件幸事，阿骨，我答应你不再打扰楚兄。”

“那人是谁？”阿骨试探着问出口，可乌蒙却并未回答，只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

“很晚了，我们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