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亲爱的来生1
小说: 来生 作者:乌苏 字数:3448 更新时间:2019-09-22 03:16:56
这是我跟来生的故事。
平淡,如水……
我叫临沂,是个咨询师,准确来说是个心理咨询师,偶尔在自己的电台主持一个叫你好,陌生人,不定时更新,听众少得可怜。
第一次见来生的时候是在我的办公室里。那天,正好是午后,我吃完午饭回来,就听护士说已经有访客了,在办公室等我。
我推开门,他正背对着我安静地靠在单人沙发上,午后的阳光褪去了燥热,柔柔地从窗外射过来,敷在他脸上。因为背对着我的缘故,我只能看到那半张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还记得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他说,“你~你好,我是来生,来生再见的来生”,声音像个垂暮的老人,艰涩沙哑。逆着光,我终于见到了他的模样,与声音大相径庭,是个长相清秀的男人。他的脸很干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服是一套旧了的西装,没有系领带,上衣的领子上还有明显的磨损的印子,不过却出奇得整洁,看得出是穿的人很用心的整理过。
与其他的访客不同,他并没有急于向我倾诉,只是颔首,安静的坐在那里。一时原本总是怨声载道哭哭啼啼,被那些难以平复心中痛苦所充斥着的办公室,因为他,一下子安静下来。
“您好,我是临沂,是这里的心理咨询师,请问有什么我能帮助您的吗?”他不说话,我只好率先出声,俨然遵循日常程序。
“我……我”他似乎有些局促不安,原本就艰涩沙哑的声音此时更显得难以缀连成句,面色潮红。
我只当他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有些紧张,端了一杯茶递给他,笑着安慰他放轻松。
“我~我没有紧张,只是太久没有说话,有些不适应。”我静静地看着他,注意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然而让我失望的是,那张清秀的脸上除却认真确实再没有丝毫掩饰情绪的痕迹。
“好的,我明白了!”我依然是笑。
他似乎有些失望,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睑微微下垂,不过只是一瞬,那双眸子便重新焕发神采,使得那张有些疲惫的脸顿时灵动起来。
“可以跟我说说话吗?”他说。声音依旧是沙哑甚至粗砺,较之之前只是多了些生气。
“当然!”我微笑着道。来这的人都是带着倾诉的目的,或是因为绝望或是痛苦或是罪孽……那些藏在人内心深处最为丑恶的东西,在这里都毫不遮掩的展露出来,扬着脸对你狞笑。
“我很庆幸自己还活着,真的。”他说得很慢,每一个字就像是从年经失修的破风箱里捡出来的,带着沙沙作响的尾音,但脸上的表情却是真诚而又祥和。
我一愣,开录音的手停了下来。庆幸,多久没有听到过这样类似的词了,痛苦的呻吟、绝望的控诉、麻木惨淡的脸……世间所有的不幸在那一张一合中汹涌而来,沉溺与苦海的人在挣扎地向我求救,而我只能撑着一片独舟,强做淡然。而今天这个一身被廉价、被生活所奴役的人却坐在这里,跟自己说庆幸~呵,庆幸!这世间除了死亡,哪里有值得庆幸的事情,不过是沉浸在自己美梦里的男人。“嗯,当然,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活着才有希望。”我极为赞同地点头已掩盖自己已经有些涔然的微笑。
“不,”男人继续用他那艰涩沙哑的声音说着,“不是因为世界美好你才活着,而是你活着这个世界才会美。”他涨红着脸想要解释,却又发现自己似乎过于激动而又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带着歉意说道:“对不起,我没有要冒犯的意思,只是我觉得不管是世界还是生活,本身就是人来赋予的意义。”说到生活的时候,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庄重,但是有又带着坦然。
见他如此,我突然有些想责难于他,明明只是一个被生活压榨的难堪重负的人,有什么资格谈生活,然而我话还未出口,他却匆匆起身了,“时间到了,对不起,我只付得起半个小时的咨询费。”说着塞给我一叠钱。那些钱大多数是碎钱,大的只有二十,小的只有一块,有的甚至有轻微的破损,就那样从小到大一张一张捋平,放在一起,带着那个人掌心的温度。
他来的突然,走的也是突然。
办公室再一次陷入沉寂之中,沉寂之中,临沂再一次被这座钢筋水泥的牢狱所吞噬,置于顶层,钳在它锯齿之间,尤如困兽……
临沂快步走至窗前,近乎急切的掀开那伪装温馨的暖色窗帘,隔着重重雾霾,临沂再次看到那个男人,挺直的背,大步向前,仿佛前方就是一条通往幸福的康庄大道。
日子依旧一如平常,临沂还是那个挂世界最温暖微笑的彼岸,用最宽容的姿态迎接着痛苦。唯一不同的是,那个男人挂着与他相似,甚至胜于他的温度的微笑,坐在他面前,对他说,我很满足,真的。
他每周都来,还是那身陈旧的西装,照例是半个小时,照例是一叠破破烂烂的钱,上面浸着着无数人酸臭的汗水。
他的话不多,无非是他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被他用粗砺而又沙哑的声音,眉飞色舞地讲着。
“临沂,你知道吗,街口的李婆婆的儿子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我去看过孩子很健康,母亲状态也不错,老人家开心的不得了,说是要大摆筵席,让我们一条街的人都去,热闹热闹。”叫了几次,他就不再唤临沂临医生了,而是唤他的名字。大概是因为带着笑,他原本清秀的脸显得更加柔和,眼角下弯,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成一道弧形的眼帘,阳光从那里透过来,光芒万丈。
与之对比,临沂的笑就像是用刀在脸上生生地刻出来一般,僵硬到丑陋。在他的光芒下,临沂感觉自己就像匍匐在臭水沟里不可救药的渣滓或爬虫,见不得光,“不过是别人家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得你拿出来显摆!”怒气让原本扭曲的脸更加狰狞、面目可憎。
那张清秀的脸不出意外的坍塌下来,原本光采照人的眸子,犹如阴潭,整个人僵在原地……片刻,他终于有了反应,却只是低着头慌张地摸口袋里的那叠钱,大概是因为太紧张,钱掏出的那一刻散落一地,在华丽的地毯上,更显得破烂不堪。
“对不起,对不起……”他蹲在地上,佝偻着腰,手忙脚乱地捡。
“别捡了!”看着那道光匍匐在自己脚下,临沂无端地暴躁,似乎有些东西抵在喉咙那里,喷薄欲出……
第一次,他提前走了,步伐混乱,神态慌张,好像这里有什么洪水猛兽。
那叠钱依然如数地交到临沂手里,寒如玄冰,只在有水浸润的地方,灼热异常。
他不再来了,一连五周,他再也没来过这。
这五周里,临沂去过他提过的那条街,就在咨询室大楼后面不远处的小巷里。大概是被周围建筑遮掩,常年难照进阳光,与四周高耸明亮大楼相比,更显得阴暗潮湿。黑黢黢地地面上像胶着着某种粘稠的液体,混着鱼腥家禽分泌物的味道。
“也不知这地方有什么好的!”临沂暗自低咕着,掩着鼻往街市的方向走。作为一个心理咨询师,他很明白自己那一次的举动是多么违背职业道德,在说完那一句的下一刻临沂就明白自己应该向他道歉,用最为真诚的态度请求他的原谅,可是他没有,他的声带、他的喉咙、他的肢体在那一刻似乎被某种力量扼制住了,全然不顾疯狂叫嚣的理智。
临沂分析过自己的行为,用各种理论去验证,结果竟是一种名叫嫉妒的低劣情绪,“简直是吃错药了,我竟然会对这种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产生嫉妒。”
“先生,你需要海鲜吗?我这里的海鲜可新鲜了,是刚打的,比那些超市里的那些味道好多啦!”寻着声音望过去,几个澡盆子里分门别类的放着一些精神气十足的廉价海鲜,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大婶热情地兜售着。
“那个您误会了,我是来找人的。”
“哦,那先生您找谁啊,只要是这条街上的吴嫂我都熟。”
临沂瞧着她依旧热切的脸,感觉到真实,一点也不像是要敷衍他的意思,刚要迈出的脚不由得又生生地收回来,老老实实地答道:“那麻烦您了,是一个叫来生的年轻人,三十岁左右,声音沙哑的厉害,个子挺高的大概一米八的样子。”
“来生?我们这好像没有叫这名的。”
临沂见她一脸疑惑的样子,也知事情可能不会顺利了,来咨询室这种地方的大都用的是假名,这也是为什么他要描述他特征的缘故。“哦,那打搅您了。”他正欲走,那阿姨却突然拦住他,说道:“叫来生的我不知道有没有,我们这前一阵子街口李婆那里倒是来了个跟你说的模样差不多的小伙子,不过是个哑巴,要不我去帮你问问。”
“不用了,不用了,已经很麻烦您了,您只要告诉我他住处就好了,我自己找。”一听临沂要打听他住处,那大婶突然又变得很犹豫起来,警惕地打量临沂一眼,“您不会是追债的吧?”
“怎么会,我只是来……还个人情。”见她不信,又把工作证掏出来给她看,“您看我是有正经工作的人,怎么会是追债的。”
“那真是对不起啊,”她认真地盯着咨询师三个字看了一眼,这才恢复热情的样子,“唉,您也别怪我,哑巴也是个苦命人,在听李婆说哑巴家里挺殷实的,后面出了场大车祸,人差点就死了,在床上躺了十年,家里把所有的积蓄都花完了,人是救活了,可哑巴父母也因为这个把命搭进去了,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哑巴哑的吧,怎么他能够说话了吗?”她一边说一边把来生的地址递给他。
“谢谢您,”他接过地址,从钱夹里掏出一百块钱塞在她手里,就拼命的往来生的住处跑,然而临沂并没有见到来生,那门上挂着一把锁,已经落灰了。
嗯,再也见不到了吗,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