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哟可要了亲命啊，咋突然这般臭？”一大早起来，打开门还不说出去，便被外头的味道寻的倒退了一步，一家小买卖家的媳妇子捂着鼻子叫嚷起来。

院子里做木工活的丈夫，正拿着块木头单眼吊线的查看弯直，闻言便道：“切莫胡喊！让咱爹听到了不高兴。以往他就嫌你，大早上没得招老爷子不高兴。”

媳妇子心知公爹嫌她每日穷讲究，庄户人家出来的闺女，一点儿脏的臭的都禁不住，院子里种菜用粪水浇过的她都不肯吃，偏要去买旁人家卖的。她也不是怨怪浇菜这事儿，不过呢，心里总是存着疙瘩，入不了口。

眼不见的反倒是好。

想跟丈夫辩白两句，又怕被外头遛弯的公爹听着，捂着鼻子开了门，便退回屋里去了。

不只是她，满祥和县的人，都觉得很臭。虽然这些日子地沟的味道大家都有些习惯了，可今日怎么闻着格外的浓郁？

在俺们不知道的时候，谁给这臭味加量了？

待看到拉着粪车在县城内装污物的，才明白过来，这是徐县丞找了人来把地沟里清理上来的东西拉走。

徐钊在城门口盯着往城里进的庄户，有挑着担子的推着车的，还有几个人合伙架着一辆太平车的。瞧便知道，三三两两结伴挑着担子来的，大多是穷苦大众。有穿着青衣小帽的人在前，后面不少推着独轮车的，便是附近的乡绅地主。

也有拉着平车来的，这边是离得远些的乡人了。

城门口的兵卒得了吩咐，进城的时候就左边的那位就告诉他们：“你们这些有大车的，到城外八里铺码头那，有上好的河底淤泥，就不必进城了。”他是这么说，却也没拦着。实际上这些人哪会不知道有河泥，早分了人过去，这波是专门来拉地沟泥的。

哪边的便宜，都不能落下。

看到挑着担子推着独轮小车的，右边的人就喊：“担子里柴草芦苇垫的可密实？不许将污物流出来脏了街面，不然得挑水来洗干净方能走！”

其实不用他们说，天蒙蒙亮乡老们就在村外庄里的喊过了，说昨天得了县丞的吩咐，让他们去县城里挑能肥庄稼的沟底泥，不收银钱。只要肯花力气去挑回来，挖点土堆上几天，给春种的小麦追肥最是好用。

但是有一样，谁要是弄脏了县城内的地，就得洗干净了才算完。

洗大街要是搁在往常那都不是事儿，城里随便吐在地上，便有寻街的让你打水来洗干净，说不定还得挨一顿拳脚。是以大家来前也不觉得如何，所以便不觉得这条是官老爷特意为难。

这一天，也不知道多少人家睁开眼，老子喊家里的小子，张口第一句便是：“起身，跟你老子我到城里挑大粪去！”

当娘的赶紧喊：“他爹你说的甚话，让人一听还以为县城人闲着没事就造大粪。得说是去挑地沟泥。”

……

一阵春雨润过， 地里的麦苗刚锄过一次草，开春补种的些麦苗长得也不错。有经验的老农说今年年景差不了。不管是地沟泥，还是大粪，在种田人眼里都是好东西。不花铜钱就能用的肥料，谁不想着多挑几趟回去。那洗街面的功夫，家住的近的，一趟都跑个来回了。

胆子小的听那兵卒喊，也就乖乖听着。有那胆子大的，仗着人多显不出来，还回一句，“差爷放心，脏了地我趴下拿脸蹭干净。”

“谁在耍嘴？”看城门的兵卒也被臭气熏的难受，听到有人接话茬，气就不打一处来。能拿来挑粪的，那一准就是平时家里就用来装粪水的，那里面还放着积年的老粪叉子！

“行了，不过是句闲话，计较什么？”徐钊从城门口边的茶摊上站起来，摆手制止了兵卒。

此间的味道着实算不上好，且把人都放进去得了。

抬头看看升到半高的太阳，往常这会儿他都该饿了，今天倒好，光喝了半壶茶，连块点心都吃不进去。

县城里的地沟里也不过就是些粪水厨余，剩饭剩菜都见不着。按着陶酥前世的眼光看，其实并不如何的脏，少了化学药剂，虽然味道有些冲，却不至于熏的人头疼。

甚至于闻惯了，还觉得特意的自然。所谓的田园牧歌，可不就是农家肥加上蚊虫叮咬？

想着便很有趣，陶酥将手在鼻尖挥了挥，换些新鲜的空气，道：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先生当年写诗，兴许就是闻着咱们现在闻得味道，熏陶出来的。”

“可不敢糟蹋圣贤。”张大娘子嘴上拦着，却也觉得她说的有趣，不免跟着笑了起来。县丞大人的这个丫鬟，可是真有意思了。说话做事都与旁的人不大一样，且极善将雅致的学问，说的俗白。

“城里这些老爷们，也是没见识。”陶酥说完了陶渊明，又来说狗大户，“地沟里脏污就是不清理，放上八九天，也就不臭了。”那些东西慢慢发酵了，味道自然会散去。

“老爷们未必不懂这个道理，不过是不想受这个罪。他们富贵日子过惯了，最是好洁净。便是连如厕的地方，都要用枣堵了鼻子，熏上香的。即便是没了恶臭，可那东西摆在那，也是碍眼。”张大娘还有些见识，“而且我想着，他们也是想借故跟咱们县丞搭上关系。”

起先大家都是各自干看着，谁跟谁也说不上话。显得谁先说了话便是低了一头似得，丢了面子又下了士气。经这么一回倒好了，县丞大人接了他们的钱，虽然是寻了由头接的，可也算开了个头。

陶酥上下一想，心道，怪不得送银钱送的这样痛快，原来老爷们也不想跟县丞，或者说皇帝老爷当面硬杠。有了接触就有互相妥协的可能，真是一帮子深谙处世之道的老江湖。

现下可好了，城外的庄户得了好肥料，县城内的人得了个干净，县丞得了一笔不小的银钱，连她陶酥都得发了一笔小财。大户们则舍了点财，却也打破了僵局，算下来竟然是个多赢的局面。

就是不知道徐县丞，他知道不知道？

约莫是不知道了。

忙了一天，祥和县内也热闹了一天，地沟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乡农也都满载而归，徐县丞提了条鱼回家，开口便道：“咱们来想想，怎么将收上来的钱花用出去。”

“我瞧见卖胭脂水粉的铺子里有一副玉镯子，水头……”陶酥接了鱼，挡开黑豆，第一个开腔道。那吸溜口水的声音，也不知是为着镯子，还是为着鱼。

“胭脂水粉的铺子里还卖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