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和县的县衙就像个大筛子，四处都是漏风的洞。

别看各家在县衙里的帮闲都被召回府内，主簿大人又借病修养，却还有那牢房仓库班房等处值守的衙役，以及其他吏员文书。这些人的职位便与仵作相似，几乎可以说是父传子，子传孙，辈辈相传。

民间流传，改朝换代皇帝轮流做，无论哪个姓氏坐皇庭，你难道还能不用狱卒吗？还能不用仵作？还是能不用小书吏？都是本乡本土的人，就算是平头百姓，开枝散叶那么长时间，真惹急也是麻烦。

徐钊能轻松的靠着武力官威把地痞流氓，拉去清理河岸，却不好说真能拿捏住这些小吏。官吏不同路，从来都是互相依靠又互相算计，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但在祥和县里，官吏的矛盾却被压下去了，而且靠着京城如此近，刀笔小吏为了自家饭碗端的牢，也不肯太过开罪上差。

当然，捎带手的送些消息出去，那，总不防事吧？

一个院里待着，说不定有的人家都能算得上世交。平时吵架吵急了眼，随口就能说出对方某年某月某日，曾经尿过哪口井，被亲娘打的屁股开花之类，孩童趣事。熟到这个程度，你一抬头，我就知道你憋着什么味道的屁。

谁还想瞒过谁去？

既然都是送信，你送你的，我送我的，大家心照不宣。这天的祥和县衙虽像往日一般平静，可落在明眼人眼里，也是格外热闹了。

孙寿家送了十贯钱进县衙的消息，一大早就满天飞了。

徐钊就这么冷眼看着他们折腾，长虫却有些看不过去道：“一帮吃里扒外的。”

小耗子抱着胳膊立着眉毛，不忿的道：“还惯会装相，看着和顺，其实比谁都奸，抓住打服了，看他们还敢不敢。”

“三句话说不完就要打人，像什么样子！”徐钊斜了他一眼，“要打也得他们招惹了咱们，才好狠狠的打一顿。”

作为一个赏罚分明的上官，岂可随随便便的就打规矩听话的人？

“大哥说的对！”小耗子顿时领悟，还是徐大哥想的周全。

长虫打了个哈欠，他不喜欢打人，不过，也不讨厌就是了。

看着眼气的家伙，不管有多少种办法能收拾他，直接上手暴打一顿，绝对是其中最解气，最痛快的。

能与之相媲美的，当然是对方主动给你送钱来，而且能有多痛快，还得看钱的多少。

孟老爷就让徐钊很是痛快。

他也送了十贯，被徐钊规劝的那位管事，鼻青未退脸还没消肿，就弯着腰作揖，跟着的小厮抬了个小箱子送了上来。

管事陪笑脸的功力明显就比当日耍横的功力，还要显得高深。脸笑的开，话说的也好听，先是赔罪后是将小徐大人一顿夸，最后才把来意说了。跟徐钊说话的时候，腰一直弯着，既不会弯的太过，又不会站的太直，刚好就是能让徐钊看着觉得解气的姿势。

就冲这么个姿态，徐钊就忍着没动手，让他把事情办完了。

眼瞅着徐大人眼睛眯了眯，显见是不耐烦了，管事提出告辞，走之前又从袖子里取出块好砚台，双手奉上，说了个小小的请求。

“县丞容禀，小人主家小公子小娘子连日茶饭不思，小孩子身体受不住。您看能不能先将小人主家宅子边的地沟清理好？”

起先徐钊还没听出他的意思，只是觉得孟府钱给的痛快，要求也不难办，便暂且点头答应了。

等送走了管事，后头到了的柳府管事，同样送上十贯钱，同样送了件礼物，提出要先清理他家的地沟时，徐钊就全明白了。

两家人到他面前掰腕子来了。

既然收了别人的礼，徐钊也没多说，便让何大头去城外告诉李虎，下午民夫回县城吃饭食，将地沟清理一番。

陶酥在县衙外面不远的茶摊坐着，数着各家抬着小箱子往县衙里进的，眼睛都快笑没了。茶摊上也不止她一个在看，有那好事的还能将各府的下人认出来，一个个的报出名号。

一晌午，祥和县里数的着的都来了，还是按着顺序来的。他们仿佛是自己排好了位次，按着座次一一到的。那小箱子也有大有小，先来的除了孟府和柳府，其他都是小箱子人家先到，越往后箱子越大。

然而，陶酥抻着脖子等了半天，也不见比孟府和柳府箱子更大的人家到了。

“孟老爷和柳老爷这都斗了大半辈子了，还没个完呢？”看热闹的百姓有人啧啧赞叹，“瞧那箱子的大小，若是装的铜钱，可得有多少？”

十贯，陶酥心说。可我不能告诉你。

“可得不少吧？徐县丞挣钱的本事真是厉害。”

“也不知道咱们小县丞得了这么些钱，可能给咱们穷苦人花用几个不能？”放下碗吐了嘴里的茶叶末，有个穿着半旧衣衫的中年人道。看他的打扮，是在城里给人做工的。

支应茶摊的是个老者，看着胡子花白，他一边给客人填茶，一边滑稽的道：“俺瞧着他像是个心善的，皇帝爷爷派来的，那也说不准真能。可小县丞年纪那么小，兴许还没娶小娘子，你想着他给你连个钱花花，不如就招他当个小女婿？”

“没准真能成，咱听说京城里考中了进士，有人榜下捉婿的。赵三，你不如等县丞出来，便把他绑了回家，让他娶了你家闺女，那可就有花不完的铜钱了！”起哄的哪里都不少，随着这人说话，旁边有人跟着凑趣。

赵三揣着手还真认真的想了半晌，末了道：“好是好，可是不成啊！”

“怎么不成？”那跟着起哄的还逗他逗上瘾了，一句紧似一句的道，“是县丞人不成，还是你赵三胆子不成？”

“都不是，”赵三把头一摇，“是别的不成。”

“别的什么不成？”那人不肯罢休的问道。

赵三仰头咕嘟嘟的灌下去一碗热茶，扔了一文钱道：“俺媳妇不争气，生了四个都是小子，一个姑娘都没有，哎！”叹着气就走了，好似当真很遗憾一般。

只有儿子没有闺女，可不就不能招女婿了？

走出去几步，赵三又回头对着茶摊上露出个嘿嘿的笑。

茶摊里就接连响起了笑声，喷茶声，跺脚声。跟赵三较劲的人一边笑一边拍桌子道：“没想到赵三瞧着木讷，原来还是个促狭鬼！”

“你要笑便笑，不许把俺家桌子拍坏了！”倒茶的老者心疼的赶紧制止。

陶酥也跟着喷了一口茶，不行，她得快回去，好告诉徐钊，出门的时候得小心点，别真让人捉去当了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