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共我到白头
小说: 少年游 作者:一颗银牙 字数:1678 更新时间:2019-09-21 11:05:35
共用一张书桌,讨论不会做的题,稍微挪下手就能碰到彼此,余光一瞥就是你我。
孙慈盯住窗外的白兰树,心里嘲笑着自己的想法:能永远这样也可以。
吃过午饭,起来走几步,消消食,再回去继续写题。
午后,日影西斜,庭中绿荫满地,光斑如铜币。
两人出西厢房,踩过一地光影,上回廊,下三级台阶,进厨房。厨房外的过道横建了一座月洞门,大片刚过花期的凌霄花藤攀爬上石门,又纷纷垂挂下来,密叶间还有几朵败花。月洞门和角门之间是近些年新建的石桌椅,墙角种了两株竹子和散尾葵,酢浆草的三裂叶盖满泥土。
两人坐下来,奶奶才从冰箱取出的酸梅汤装在樱花纹青瓷碗中——至于什么宋代瓷碗当然是收起来。漾漾溶溶,入口过喉,酸酸甜甜,冰凉爽口。
瓷勺碰壁,当当响,勺落碗底,当啷当啷。
辛幼文拿勺子轻轻在碗壁敲了一段旋律,静静听了会,孙慈晓得是昨天季晓声唱的那首歌,《一程山水一程歌》。
日光经层红叠翠照过灰砖墙上的六角花窗,光线已柔和了许多。望过去,庭中大叶紫薇花交错了细长竹叶,框在这其中成了一幅画,空隙里还涂抹了碎块的蓝天与白云。
酸梅汤,花窗影,偷得浮生半日闲。
作业写得差不多了,晚饭时间还没到,孙慈跟着辛幼文去对过书房看书,这主要是辛震川用的,从幼时上学到而立之年,数十年光阴转瞬过,发丝见白,书册也泛黄了。走近最末一架书架,迎面袭来一股霉味。明日叫奶奶把它们拿出去晒一晒吧。
万字纹人物花窗新糊了白纱,统统推开,光束射进来,空气里飘飞着细小的灰尘。靠窗而坐,辛幼文把《汪曾祺全集》看到第四册了,孙慈最近在看七八十年代的小说,《芙蓉镇》,以前不大钟意这时候的小说,技巧粗疏,含蓄不足,语言也有时代审美差异。然而看多了精心雕琢、文字拧巴的作品,回头来读读《芙蓉镇》,竟也颇觉有趣,方言浓郁格外活泼,感情开门见山也偶有直入人心之时。
读了两章,有些累,孙慈在书桌上寻得一支铅笔和空白的本子,对窗素描。廊檐一盏六角宫灯,熏风南来,走水流苏乱晃。檐角铜风铃叮铃铃响成一串遥遥而来,忘了是哪年他扶梯子,辛幼文爬梯挂上去的了。两片宽阔翠绿的芭蕉叶半叠着挨到暗红漆栏杆上,交映生趣。
辛幼文看完一则短故事,掩卷消化情绪,片刻后转面看见孙慈在画窗景,正斜画芭蕉叶的叶脉。
起身,以手肘撑着桌沿,目不转睛地看他画完一片阔叶,辛幼文开口道:"晴芭蕉不如雨芭蕉,等下雨了,你来。"
孙慈手中笔不停歇,说:"墨笔最佳,我看你画吧。"
"还是让爷爷来吧,我学艺不精。"辛幼文坐回去,翻开书接着看下一个故事。
孙慈画完了,拿给他看,窗内加了一张桌子,两个捧书的少年。
"阿慈,你好像进步了好多。"辛幼文接过来细看,"以后要上美院吗?"
孙慈靠着桌子,抬手把他的睡衣领子翻正,听见他的问话,漫不经心应了一声。
"阿慈从小到大都在画画呢,黄阿姨也希望你将来从画吧。"
孙慈愣了下。黄玫,他的亲生母亲,是位画家,专攻油画,从小就教他绘画基础,直到他十三岁移民去了国外。玫瑰般的女人,明媚而热烈,永远走在坚持内心追求的路上,因而才会结婚没多久就发现与孙宏甫的不合,果断协议离婚。移民后她很少回来见他们,可他对绘画却坚持了下来 。
辛幼文以为戳到他内心不愉悦处了,站起来挪到他身边,带点儿讨好和安慰的语气,低低唤他:"阿慈……"孙慈抬眼向他一笑,伸过手拍了拍他的头,就像对孙良那样。辛幼文知道没事了。
放下心来,方才的话题重又浮上来,辛幼文趴在窗台看外面的芭蕉叶,良久,才说,我还不知道以后要干嘛呢。
见他面带迷茫之色,孙慈忍住笑,回答他:"我知道,你要做个编剧,写些卖不出去的剧本。"
辛幼文拧头,故作很感兴趣的模样,"哇,你是习得了什么周易之术吗?孙高人,敢问在下未来还会发生什么?"
"和我上同一所大学,"少年直直与他相视,辛幼文朝他凑近些许,听到他慢慢地接下去说道:"共我到白头。"
"……"辛幼文转回头去对着窗外,一副"懒得理你"的样子。
孙慈没有分辩,噙着笑翻开《芙蓉镇》,重回其中的世界。
夏风偶来,麻雀掠过树梢,留下一串啼声。
辛幼文忽然出声:"编剧啊,好像还不错。"
"我说的都很不错。"孙慈话音里都浸满了笑意。
辛幼文略觉委屈地睨了他一眼,老拿他打趣。
当时只道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