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择了个吉日良辰，暮春的清早，柯霖终于将小区某个角落里花坛的那株含羞草给搬回家里去了。

起初，柯霖是某天绕路回家突然发现的这含羞草。就这么一小棵混在鹅掌柴里，不知哪阵风吹了来落地生根的。正是开花的时候，小小的两团粉色绒球，在微风里摇曳，像女孩儿头上的发饰，可爱得紧。拿手随便戳，叶子倏地缩了起来，耷拉下来，无精打采的。不再碰它，过不多会又小心翼翼地展开来，一点一点的，才舒展了一些，又是轻轻一碰。咻，又缩回去了。

忒好玩儿了。

柯霖就每天都走这条路了，路过必定要戳一下它才舒心。手里拿着什么就碰上去，更多的时候还是拿指头戳。赶时间么，随便一戳就走；慢慢悠悠闲着时干脆蹲下来，戳完这一枝叶，又挨一下那片，弄个没完，势必叫它整株都蔫了才罢休。

他从这恶趣味的行为中获得了无上的乐趣，又好玩儿又能疏解烦闷。

日子久了，柯霖就生出将其据为己有的心思了。

啊呀，那样想玩就能玩了。

柯霖查了下含羞草的生活习性:喜潮湿温暖，土壤肥沃。下了班就去附近的旧物市场挑了个粗陶花盆回来，跟着就是趁天蒙蒙亮没人，拎了作案工具闪出门，猫在花坛边几扒拉开茂密的鹅掌柴，盯着纤细的含羞草看。明明没什么风，可含羞草就是一阵阵地晃。他倒没多想，心思都放在如何找准角度下手，不至于伤了根系。

最终细细观察和想过了，几铲子下去，把那棵含羞草连根带土装进塑料袋里，又铲了一袋子泥土，就跐溜蹿回家种进陶盆里去。

柯霖将含羞草摆在客厅飘窗的窗台上，和一大盆多肉还有一盆栀子花为伴。

上班临出门前，浇水，戳一下。

回到家放下东西，淋几滴水，戳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不亦乐乎，百玩不厌。

02.

含羞草真是要烦死了。

那人类一开始老耍他玩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把它给搬回家去，每天都要被他骚扰折磨。

含羞草怀疑再这么下去，它怕是要刺激过度而亡。

也是怪它自己当年修炼到一定阶段，犯了懒，就止步不前了。本来和他作伴的一棵鬼针草则早就化形为人，不知去了何处。

含羞草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个啥，精怪？灵体？还是掉落凡间的仙人？这些从人类嘴里零星听来的词儿，实在不太好理解。因之这漫长的岁月，也就它和鬼针草作伴，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和周围的植物不一样。莫不是承了何方仙君的恩泽，有了灵识？时间久了缥缈无由，也就懒得计较了。

看看这人间世，可恶又可爱的人类——

鬼针草化形后就离开了。含羞草一点儿兴趣也没，它宁愿整日晒晒日头，黄昏的风穿过叶片，第一滴春雨犹疑地落在它的叶上……一阵阵颤抖，缩起身体，打起盹来。

都说物是人非，到底事事皆非。一个大觉醒来，荒野作了平地，见他高楼起，人来人往，头上鹅掌柴的绿叶子一块块淡黄色的斑，光线穿透而过，金光银光。

也不知鬼针草如何了，而它仍旧是懒洋洋地过着。直到那个傻子似的人类突然出现，日日对它无休止地骚扰。

含羞草是受够了，痛定思痛，重新勤修苦练。反正它早到化形的瓶颈了，就差临门一脚，大睡了一觉给耽误了。现在重拾也不迟。

可这段时间也不能就让这登徒子——他碰它花——悠闲自在玩弄它。

嗐呀，想想叶子就气得要缩起来了。

03.

柯霖这几天掉头发很严重。

早起，枕头上他淡黑色的碎发这儿一撮，那儿一绺。洗完头，浴室地板到处都是落发。更别提梳个头，满手发丝儿，心惊目跳。

镜子中自己一头本就不算浓密的短发，发质细细柔柔，手感很好，小时候老是被人揉来摸去，后来他长到一米七八就再也没这烦恼了。

再多的头发也禁不住这个掉法啊。最近工作顺心，父母也不催他找对象，没什么压力啊？就算有一些小烦恼，戳一戳含羞草立马就无忧无虑了好么。难不成自己是提前进入了地中海中年期?

年方四六的柯霖，开始在网上搜索“掉发该怎么办”“如何预防秃顶”“生发土方”……

本来顺心顺意的日子，多了一桩无人可述的烦心事，柯霖照旧拿含羞草来排遣，盘腿坐在窗台，一面絮絮叨叨，一面戳它玩。

含羞草被他碰碰戳戳，整棵都快缩成一根杆儿了。

“嘿呀，真是小可爱，这么怕羞做了人可怎么办呀？可不是天天被人欺了去?”

柯霖撑着下颔，凑得很近，鼻尖轻轻一碰它的新粉小绒花球，刚舒展了一半叶子的含羞草忽地又急促收缩了起来。

还未做人呢，现下可不是也被你这登徒子欺了去！

含羞草气得整棵草缩得更厉害了。

“怎么突然觉得空气有些不太好?”

柯霖喃喃低语。

过了几日，柯霖发现自己腿毛也在簌簌地掉。

他拈着那根被他轻轻一揪就拔出来的腿毛，心情复杂。

虽说自己体毛不发达，腿毛手毛什么的很稀疏，这些毛掉了也没什么关系，可是……没听说哪个地中海秃头还秃了腿毛的呀。

病了?！

这可不是小事儿，柯霖叹了口气，扔掉腿毛，就去戳含羞草，见他缩作一团再也没动静了，舒心了好些，展眉准备出门看医生去了。

门关上之后，又过了好一阵子，含羞草才完全舒展开来，在初夏的日光中抖抖绒花。隔了一层玻璃，日光被削薄，柔和舒服许多，直晒得它想打瞌睡。若再有春日清晨的甘露就再好不过了。不能想呀，要醉了。

再想到那人捧着自己头发心疼和忧虑的样子，心里边儿一阵舒坦。

看你再戏弄我，可晓得我厉害！叫你做个秃子，全身光秃秃！

一时颇为得意，含羞草又蹦开了一朵花。

以后就叫他秃子好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