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情书——相思引
小说: 暗恋情书 作者:十字白 字数:8669 更新时间:2019-09-22 02:48:21
001
山里下了场雨,一连凉了好几天,这一日太阳出头,便不服气似的热了起来,惹得人心浮气躁。
焉栩嘉躺在议事厅的实木椅子上闭着眼睛假寐,身下是他从燕北买来的毛毯,头顶脚下都是小弟们给他费了好大力气弄来的冰块。
在这样舒服的环境里,焉栩嘉还是烦闷不已,他拿了一把不知哪个手下在哪个花楼里顺来团扇摇个没完,却怎么都摇不走那满心的忐忑不安。
“老大!老大!”小弟匆匆从外面跑过来,满脸得意又谄媚的笑意,“老大,我们把那姓赵的给绑,啊不,是请过来了。”
摇团扇的手一顿,焉栩嘉慢慢睁开眼睛,转了转头看向跑进来的小弟,一双如墨般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没什么情绪。
小弟被他这阴恻恻的表情吓到,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压下心中喜意噤若寒蝉地说道:“那姓……赵公子,如今正在您房里待着呢。”
“嗯,我知道了。”焉栩嘉又闭上眼睛,手中的团扇也一下下的接着摇了起来,“叫人好生伺候着,你先出去吧。”
小弟拉长了嗓音应了一声,连跑带颠地出了议事厅,边往焉栩嘉的房间走边在心里嘀咕着,他们费了这么大劲把人绑到山上来,难道就是为了伺候的?这老大之前为了绑人也出了不少招,怎么人到了连看都不去看一眼呢?
……
焉栩嘉在椅子上躺了没多久便翻身坐了起来,团扇被他随手丢到一边,双手撑在两腿的膝盖上,面无表情地盯着门外被太阳晃得亮堂堂的土地。
大抵是冰块化了个干净,热气又从四面八方侵袭过来的缘故,他心中的忐忑不安与烦闷比起之前更盛了几分。
偶尔有从议事厅路过的小弟们,见到他这般慑人的模样都要小心翼翼地斜着眼睛吊着眼角瞧一瞧,暗地里寻思着是不是和今日刚被他们绑到山上的赵公子有关。
待到红霞漫天之时,焉栩嘉终于从议事厅里走了出来。他摆摆手叫在门口观望的众人散去,扭头看了一眼自己房间的方向,抬脚稳稳当当不急不缓地走了过去。
他自幼习武,耳力较常人灵敏一些,还来离房间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听见了赵公子的声音从房间内传了出来。
“你们这饭菜做得不够精细,一看做饭的人就不用心,我得要求也没那么高,只要用心一些,让人能咽得下去就行了。”
“还有你们的这个茶叶,是不是拿了茶叶末子用水一冲就给我拿上来了?”
小弟被这位赵公子气得心火难平,握紧了刀柄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被我们绑来的!绑来的你懂不懂?信不信老子卸了你的手脚?”
赵公子听到这般威胁毫无所动,甚至连语调都无甚变化,他问道:“你家老大不是叫你好生伺候我吗?你这样的怎么伺候得了别人?”
焉栩嘉已走到门口,他听见小弟的声音变了调,对着那赵公子恶狠狠地喊道:“老子现在就砍了你!”
“住手!”焉栩嘉推开门,见小弟正举着刀,眉眼间染上了些许寒意,“你下去。”
小弟见焉栩嘉来了,不情不愿地收了刀,鼻孔朝着赵公子冷冷地发出一声哼声,快步离开了房间。
见小弟走远了,焉栩嘉才看向那赵公子,十年未见,这人倒是有了不少变化,样貌俊逸、气质出尘,举手投足之间却又带着一股江湖自在的洒脱之意。一点也不似焉栩嘉记忆中那个摇头晃脑柔柔弱弱的小萝卜头模样。
“好久不见。”赵公子微微一笑,“小焉。”
“你还记得我。”焉栩嘉陈述着。
他走到赵磊面前坐下来,拿起那被赵磊嫌弃的茶叶,低头认真盯着茶杯里的茶叶,细碎的茶叶在茶杯中上下起伏的打着旋儿,澄亮的茶水映出他那冷漠的脸,却又在微弱的颤抖下荡成一副模糊不清的画。
“那时你突然离府,母亲伤心了许久。”赵公子言辞切切,满脸欢喜,“若是母亲知道你还活着,必定十分高兴。”
焉栩嘉放下茶杯,视线落到赵公子的脸上,朝他露出一个细微到难以察觉的异样笑容,问道:“是么?”
002
赵公子名叫赵磊,是长安城里赵将军的独子,文武双全,风流倜傥,长安城里未出阁的姑娘,个个都想成为赵家的少夫人。
焉栩嘉年幼之时便与他一起生活,相处十数年早已知晓他秉性,看似温柔似水处处留情,实则冷漠如冰事事绝情。
当初他若没有将这一点看清,只怕现在仍旧留在将军府,和那许许多多的人一样,变成了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
“我不想带你来山上的。”焉栩嘉叹息着,“我不得不这么做。”
“为了这山上的山贼?”赵磊的笑容不变,眼中却多了些失望之色。
“正是。”焉栩嘉注意到赵磊的神色,也不多言,只说了一句,“赵将军放过我们,我就放你回家。”
赵磊看着眼前的焉栩嘉,脑海中想起的却是一个白白嫩嫩软软糯糯的团子,那个时候他们两个手拉着手,在赵夫人种满芙蓉的小花园里整日嬉戏,无忧无虑。
“你把我带来也没用的。”赵磊摇摇头,“在父亲心中,君命才是第一位的。”
“君命?君王高高在上,又怎知民间疾苦?”焉栩嘉冷淡地瞥了一眼门外,“若能安稳,奈何为贼?”
“贼就是贼。”
“你我观念不同,多说无益。”焉栩嘉起身,往后退了两步,“你且歇息吧,改日我再来看你。只要不离开这山上,去哪儿都无人拦你。”
赵磊苦笑一声,道:“你们给我的茶饭之中都下了药,我就算是想走,也得有力气才行啊。”
“迫不得已多有得罪,还望赵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焉栩嘉走到门口退了出去,“日后定当赔罪。”
赵磊叫住焉栩嘉,突然问道::“你为何要护这山上的人?”
“自是待我有恩。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一茶一饭护他们一命又如何不可?”焉栩嘉垂眸,掩住眼中泄露出来的情绪。
“那赵家呢?”赵磊看似冷静,看着焉栩嘉的眼神却满是痛惜之色,“父亲救你一命,养你十余年,待你如亲子,赵家的恩情比不上一茶一饭?”
“我对赵家问心有愧。”焉栩嘉将门彻底关上,声音从门外传进房内赵磊的耳中,“但不后悔。”
“你——”赵磊气结,在原地无力地怕打着桌子,“仁义道德被你咽狗肚子里去了?”
门外没有人回答,焉栩嘉已经离开了。
“问心有愧……呵呵,即使有愧也不后悔吗?”赵磊看着那桌上已经凉透的茶叶,突然一挥袖,将它打翻在地。
茶水渗透进土地,不消一会儿便在燥热中没了痕迹,只留一些细碎的茶叶末,干涸在地面上,微微蜷曲着,证明着这杯茶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003
朝廷下令让赵将军清剿长安城附近的匪患,赵将军领命不足半月,便处理了七八个山头,效率之快行动之彻底让天子连连称赞。
议事厅里一片愁云惨淡的景象,小弟们一个个抓紧了武器,或怒或丧或忧地坐在位子上。
焉栩嘉坐在上位,视线从他们表情不一的脸上一一扫过,撑着额头的弯曲指节在太阳穴上揉了揉。
忧的人问道:“我们真的能打得过朝廷训练有素的军队吗?”
怒的人问道:“我们就这么憋憋屈屈的等他们来打?为什么不直接杀过去?”
丧的人问道:“老大,我们不会早早就见了阎王吧?”
焉栩嘉又看了他们一眼,触及到他眼神的声音都情不自禁地小了下去,焉栩嘉等他们安静了,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问道:“赵将军的独子就在我们这里,你们担心什么?”
忧的人又说道:“那赵将军杀人不眨眼,是个黑脸阎王,他若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放过该如何是好?”
焉栩嘉轻笑一声,道:“放心吧。”
小弟们不知道焉栩嘉的自信从何而来,但见他说得如此笃定,这才慢慢放松了些。
怒得人又问道:“那我们现在该做些什么?”
“有妻儿的、有退路的全都下山去吧,想走又有困难的可以来找我。”焉栩嘉坐直了身体,“孑然一身无处可去的,便随我守山吧。”
焉栩嘉安排得妥当,其他人自然没有异议,按照安排有条不紊地安排人转移了。
出了议事厅,焉栩嘉被过于强烈的阳光晃得眯了眯眼睛,等适应了眼前的景象,才稳稳当当地朝着已经让给赵磊住的自己房间走过去。
赵磊正站在书桌前练字,焉栩嘉见他屏息凝神,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写出来的字也是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风力掀天浪打头,只须一笑不须愁。
他见焉栩嘉进来,只抬头瞄了一眼,视线便又落回了纸面上,盯着那字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摇了摇头,拿手团成一团,随手扔在了一边。
焉栩嘉将那被赵磊丢弃的纸团捡起,摊开抚平了感叹道:“这些年你得字倒是愈发精进了。”
“字再精进又有何用,还不是任人鱼肉。”赵磊没了继续写字的心思,将毛笔丢在书桌上,转身越过了焉栩嘉。
焉栩嘉拿起赵磊丢在桌上的毛笔,慢慢地写起了字,虽没有赵磊那般挥洒自如的气势,却如潺潺流水柔和坚韧,写完了一幅字,他举起来自我观摩了一会儿,满意的折起来收进了怀里。
“我的字也精进了。”焉栩嘉毫不客气地对赵磊夸奖自己,不苟言笑脸上带了点点笑意,“这些年,学问武功我可是一样没有落下。”
“那又如何?”赵磊也冷着一张脸,问道,“我遇人无数,多是虚情假意。唯独对你是一颗真心,你不珍惜便也罢了,偏要用这下三滥的手段,做那忘恩负义的小人。就算没有父亲来清剿,我也势必会与你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焉栩嘉笑笑,走到赵磊身后,将靴中的一把匕首取出放到赵磊的手中,言语间无端多了些引诱之意,“好啊,我等你。”
赵磊接过匕首,看清之后却是一怔,他轻抚着刀身,面露怀念之色,“没想到你还留着它。”
入手便是一片冰凉之意,匕首虽不算普通,但更不普通的是它对于他们的意义。
那年赵磊也不过九岁,却在赵将军和赵夫人的教导下有了些大人模样,可再怎么像样也终究也是个孩子。
赵将军把焉栩嘉带回赵府的时候,他又慌又忧。各家府里的事,他听丫鬟小厮们八卦了不少,生怕父亲也给他来上这么一出。
直到听父亲说是从外面捡回来的孩子,他一直提着的心才缓缓落回原地,也开始观察观察新到赵府的孩子。
像是在水里胡乱滚了一下,身上满是参差不齐深浅不匀的泥印,头发也像是许久没有打理过,像一团凌乱的稻草。破破烂烂的衣衫随意的搭在身上,露出大片大片赤裸的肌肤。
想到外面那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的风雪,赵磊便觉得自己也跟着冷了起来,赵夫人见状忙叫丫鬟取了一件厚实的衣裳给这孩子披上了。
虽然是初来乍到,可他却一点也不怕生,在赵将军的引导下一一认了人之后,便睁着一双大眼睛打量个没完,一双黑漆漆的眼珠也是转个不停。
赵磊注意到他盯着刀剑的时间比其他的都要长一些,趁着丫鬟带他清洗的功夫,便把父亲给他的生辰贺礼拿了出来。
那是一把玄铁打造的匕首,也算的上是一把神兵,用来防身最好不过。
赵磊打算把它送给新来的孩子,希望可以和他搞好关系,日后自己也可以多一个助力。
赵磊觉得这个孩子的骨相生得十分好看,就是过于瘦小,只要长一点肉,一定是个讨人喜欢的可爱娃娃。
收到赵磊礼物的他也很开心,软软糯糯的声音条理分明,“谢谢你的礼物,我叫焉栩嘉。娘说收了别人的礼物要回礼,可我什么也没有。”
“没关系。”赵磊的小手拍拍孩子的肩膀,一脸严肃地说道:“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我的人用我的东西不是很正常吗?”
焉栩嘉眨巴眨巴眼睛,“哦。”
他们两个都还小,焉栩嘉没有学过任何东西,赵磊也还只是流于表面,自然还不能理解“我的人”这三个字里所涵盖的那诸多复杂的意思。
小小的焉栩嘉只以为是以后有人保护自己了,于是他举着那匕首,义薄云天跟赵磊许下承诺,道:“日后若有人欺负了你,你便告诉我,我去帮你打死那人。”
……
回忆至此,赵磊突然问焉栩嘉,“那时你许下的话可还算数?”
焉栩嘉微微牵动了下嘴角,道:“若你还认我是你的人,那自然是算数的。”
赵磊微微皱眉,“儿时不懂事,戏言一句怎可当真?没想到随口一说却害得你如此偏执。”
“戏言?”焉栩嘉冷声道,“我比你还要小上几岁,既是戏言你又何苦问我作不作数呢?”
“小焉……”
“既已决定不死不休,就别做那惺惺之态,刀在你手上,人在你面前,要啥要剐,你只管动手。”焉栩嘉负手站到了赵磊面前,看着赵磊提醒道,“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赵磊看了看匕首,摇了摇头,道:“我不杀你,以我现在的情况,就算我杀了你也立刻会被你的小弟们杀死,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你日后不要后悔。”
“就算杀你,我也只会用光明正大的手段。”
004
“赵将军这几日没什么动静。”小弟说着,也有些疑惑,“我估摸着可能是前几日累了,想歇一歇再来清剿我们。”
“嗯。”焉栩嘉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又问道:“山上的人安排的如何了?”
“已经走了大半,剩下的多是独自一人的。”
“那赵公子呢?这几日在干嘛?”
提到赵公子,小弟苦恼的抓了抓头发,疑惑道:“就在山上转悠,看看树看看花看看石头,还去看了看山上的住民。老大,你说我们给他用那药不能把那赵公子给吃傻了吧?”
“你傻他都不会傻。”焉栩嘉眉宇紧蹙,“他从不做无用之事,你们这几日盯紧一些。”
“是。”小弟应了一声,离开了议事厅。
焉栩嘉坐在原地思考良久,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干脆起身出了议事厅,把赵磊去过的地方又都走了一遍。
越走他的心里就诡异的觉得越熟悉,等到快要走到山脚的时候,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拔腿便往回跑,速度之快,像是一直矫捷的豹子穿梭在山林之中。
山上的众人见他如此急切,心中都知是出了大事,自发的聚集到山顶,等着他说明。
“无论什么原因,今晚立刻从山上撤走,走得越远越好。”焉栩嘉说出这么一句,见众人还愣在原地,不由气闷,声音提高了些许,“到时候再给你们解释,现在赶紧给老子滚!”
话音一落,他又继续往自己的房间赶去,他想问问赵磊,这就是他所说的光明正大吗?
赵磊如往常一般站在书桌后在练字,只是手腕悬了半晌,也不知道该写什么,倒是怔怔地站在原地,像是失魂一般。
“赵公子。”焉栩嘉迈步走进房间,质问起赵磊,“光明正大可是这种用法?你比我这下三滥也没强上多少。”
“我只对你光明正大。”赵磊放下笔,“其余人我可不管。而且我若不愿意,他们又凭什么能把我带到这山上来?”
“阴谋诡计,我不如你。”焉栩嘉面似寒冰地看了一眼赵磊,“杀人放火,你不如我。”
“这山上之人哪个不是恶贯满盈?”赵磊显然也是气急,“他们对你有恩,可对更多的人有害!人情道理说不通,是非大义你也不懂吗?!孔孟之道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谁说他们恶贯满盈?你可曾亲眼所见?”焉栩嘉不甘落后,与平时相比,也显得有些激动,“我亲眼看着妇女幼童被强/奸猥/亵!看着七尺男儿被斩去手足,看着他们家破人亡,阴阳两隔。”
“他们每一个人都比我的经历要凄惨,也遇不上像赵将军那样的好人!可就算经历了他们依然愿意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他们就是你口中恶贯满盈的人!”
“占山为贼,又怎会良善?”赵磊坚持己见,“只凭你一面之词,叫我如何信服?”
“我看你才是把孔孟之道学到了狗肚子里,你到山上这些天,可见他们劫过人?”焉栩嘉堵住了赵磊的后话,“就算把你带到这山上来,不也是当贵人一样伺候着?”
“他们都曾受苦受难,又怎会害人?朝廷一个贼寇的名头安下来,便要取了这些无辜性命吗?”焉栩嘉往前走了两步,“赵将军遵君命,你遵父命,不愧是父子,只看结果不问缘由。”
“那你呢?”赵磊也越发激动,“你敢说你这十年的时间,一件错事也没有做过?”
“我杀之人都有取死之道!”
“寒烟也有取死之道?!”
突然提到这个名字,焉栩嘉一愣,像是兜头一盆凉水,将他心中的那些怒火灭了干干净净。
他踉跄的后退了两步,面容苦涩,语气却十分坚定,“当初杀她,我并不后悔。”
“我问她有没有取死之道?”赵磊突然冲到焉栩嘉面前抓起他衣襟往自己面前拽,“你当初离开赵府,难道不是因为寒烟?”
“自然不是。”冷静下来的焉栩嘉又恢复了往常那副冷漠的模样,他任由赵磊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若重来一次,我依旧会杀她。”
“丧心病狂!”
005
寒烟是赵夫人的陪嫁丫鬟,对赵磊而言,与母亲相差无几,她待赵磊也是千般宠万般爱。
可她对焉栩嘉着实算不上好,每每见到他都是横眉冷对恶言恶语,焉栩嘉自知自己身份尴尬,每遇此事便不作理会。
她把焉栩嘉当做了软柿子,越发变本加厉,一直到了十八岁,焉栩嘉终于决定杀了他。
因为十八岁的焉栩嘉已经明了了自己的心意,知道她对赵磊了影响想无声无息地除了他。
可惜还没来得及动手,寒烟便已身中剧毒,焉栩嘉准备去结果她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却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把子力气,狠狠的抓住了他的刀,刺入了自己的胸口之中。
赵磊那日本想去找她说事,却眼睁睁地见到这一幕,震怒之下晕了过去。
焉栩嘉自知他与赵磊之间再无可能,认下了自己杀人罪行,朝着赵将军和赵夫人各自拜了三拜,当夜便离开了将军府。
推开将军府大门的那一瞬间,他想起那日他路过夫人院落,听见赵夫人说了一句,寒烟对磊儿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他笑了笑,一路走一路回想起在赵府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幼时他与赵磊在赵夫人的小花园里玩捉迷藏,赵磊总能找到他,他却总也找不到赵磊。
他问了许久,赵磊才施舍一般地告诉他缘由,“我在你身上洒了一点药水,只要你没有跑远,我循着味儿便找到你了。”
他当时没有想到,只不过是幼时游戏的小小伎俩,在十年后却成了要害人性命的勾魂毒药。
“老大!不好了……”小弟跌跌撞撞地从外面跑回来,“撤退的人被朝廷的人拦住了,已经死了不少人了!”
他自己的身上也沾了血,说完这句话立刻看向了赵磊,举着刀就要冲过去,“一定是他捣得鬼,我要剁了他。”
然而他还未到身前,便被焉栩嘉一脚踹了回去,“救人要紧,先跟我走。”
小弟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焉栩嘉一眼,哀叹一声便给焉栩嘉引路。
焉栩嘉到的时候,准备撤离的人伤亡以过半,朝廷兵卒却丝毫不为他们的哀嚎与痛苦而心生恻隐。
更有甚者杀出了兴致,狂笑着挑起尸体向众人展示。
看到这一幕焉栩嘉双目染上血色,身边的小弟也撕心裂肺地嚎着冲了上去,那被挑起的尸体,正是他一奶同胞的兄弟。
……
焉栩嘉看着终于从山上逃出来的仅剩的几位弟兄,突然跪了下来,“是我大意,害死各位兄弟。”
没有人说话,他们默默地擦着泪。焉栩嘉就那么一直跪着,直到了黄昏,一人终于受不了,他哭叫着站起来往山上走去,“老子和他们拼了!”
“站住!”焉栩嘉厉声呵斥住他,“现在去不过是白白送命,去了又有什么用?”
“那我们就像丧家之犬一样走了,弟兄们的尸骨还曝晒于荒野,我不能这么没良心!”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焉栩嘉跪行几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必急于一时?”
这人一挥手,道:“老子不懂这些文绉绉的道道,谁杀我兄弟,我就叫他偿命!”
“我去!”见实在拦不住,焉栩嘉改变了策略,再怎么说他也要比他们更懂得应变,“若是回不来,还请诸位到时为我收尸。”
凄凄楚楚的哭声更甚,焉栩嘉站起来拿了刀,背对着他们一步步走远。
006
乌云压顶,山里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焉栩嘉凭借着眼力,在微弱的光影中上了山。
夜风吹动山里的树木沙沙作响,山顶也很暗,无端有些发闷,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
太静了,静得有些诡异。焉栩嘉变得小心起来,他全身贯注的感受着周遭的变化,可一直到了山顶,都没有任何异动。
这山上竟没有一个朝廷兵卒,焉栩嘉四下寻觅,费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好不容易看见一个人影。
可这人他却是万分不想见到的,还不等开口说话,焉栩嘉便听见异动从另一角落传来,他提刀加速,几乎是转瞬间便贴到了赵磊的身后。
赵磊察觉到身后风声变动,转身便将匕首刺出,准确地刺中了焉栩嘉的心脏之处。
焉栩嘉感受到自己心脏出来的尖锐刺痛感,和划破的血肉深深凹陷血液被暂时封住的憋闷感,脸上不见震惊失望之色,反而是笑容满面,握刀的手狠狠一挥,终是将那对赵磊不利的人的手砍伤,然后将手中的刀掷出,甩进了那人胸腹。
潜藏在地面的兵卒突然暴起,无数长枪精准狠厉地刺中了他的后心。
周遭的火把亮起来,赵磊这才看清焉栩嘉的脸。他一怔,喃喃道:“小焉……”
焉栩嘉却猛地抓住他握着匕首的手腕,一使劲,将那匕首扒了出来,血液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喷溅了出来,落了赵磊满身满脸。
做完这么一个动作,焉栩嘉便已没了气息,他衣衫散乱的倒在赵磊身上,胸口滑落出纸张,落在赵磊的脚边。
赵磊怔怔地低下头,将脚边的纸张捡起,他依稀记得,这是焉栩嘉那时写得一幅字,被他得意的揣进了怀疑。
纸张被他握得死紧,在掌心中皱成褶皱的一团。
兵卒们围在他身边,关切的问着他的情况。
“赵公子,你没事吧?”
“赵公子,你有没有受伤?”
“赵公子,您此计甚妙,不然我们不知何时才能抹杀这贼首。”
“我无事。”赵磊声音嘶哑,“众位辛苦了。”
他垂头看了一眼焉栩嘉的脸,又想起焉栩嘉从将军府离开的那个夜晚。
那时他已二十有一,身边年龄相仿的青年早已谈婚论嫁,赵夫人也给他张罗了起来。
可赵磊见到哪个姑娘都毫无感觉,赵夫人每每提及,他想得都是焉栩嘉若是知道究竟会作何想法。
赵夫人的陪嫁丫鬟向来待赵磊极好,如此烦恼,他第一想到的便是告之寒烟,只是一天告知,第二天便在焉栩嘉的刀下没了性命。
他知晓寒烟待焉栩嘉态度并不好,可自己夹在中间却又是左右为难,眼见着寒烟那死不瞑目的眼睛,自然是以为寒烟是因此事去找焉栩嘉最后才没了性命。
他震怒交加,却不只是因为寒烟的死亡,想到焉栩嘉对于此事这般反应,心灰意冷之下一口气没提上来便晕厥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焉栩嘉已经离开了将军府,不知所踪。
007
将军府毫无变化,赵磊也依旧过着他数年如一日的生活。
焉栩嘉写的那幅字他终究也没有扔掉,像是焉栩嘉那日一般,将它摊开抚平了,虽然染上了些血迹有些污秽,他却还是叫人装裱了起来挂在了墙上。
不过却很少去看它,他总怕想起那日在山上,焉栩嘉捧着被他丢弃的那幅字,带着笑意夸他精进的模样。
“少爷,夫人叫您。”丫鬟在门外唤了一声。
“知道了。”赵磊应了一声,放下手中事物,出了门朝赵夫人房间方向走去。
他自幼练武,步子较常人要轻盈许多,府中除了赵将军几乎无人能察觉他的脚步声,是以直到他走到了赵夫人房门口,都无人知道他已来了。
正欲推门进去,便听赵夫人的声音从房内传出,“当年毒死寒烟实属无奈之举,只是不知小焉这孩子怎么又给了她一刀,如今小焉又被磊儿杀死,我心里近些个日子总也不安宁,待会儿磊儿来了,定是要叫他陪我去庙里一趟,祈祷祭拜一下。”
“母亲。”赵磊敲了敲门,“孩儿到了。”
“快快进来。”赵夫人立刻换了一副欢快的声调。
赵磊进了屋,浑浑噩噩的停赵夫人念叨了许久,才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回了房间。
他第一次认真地看焉栩嘉写得那幅字,那么霸道的一个人,写出来的字如此圆滑自在细腻优美。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