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焉栩嘉仰躺在天台上，枕着自己的胳膊望着蓝天白云发呆。

赵磊坐在他身边，望着望着蓝天白云发呆的他发呆。

意识到这种发呆毫无意义，赵磊动了。他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一颗糖开始剥。

糖纸拆开的细微声音唤回了神游中的焉栩嘉，他的视线从空中收回来，横着向赵磊的方向瞟过去。

赵磊已经垂眸剥好了一颗糖，焉栩嘉看着他的动作迟疑了一下，开口道:“你……”

剥好的糖块塞进焉栩嘉的嘴里，堵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焉栩嘉含着糖坐起来，盘腿面向赵磊，双手随意的搭在腿上，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赵磊。

赵磊被他盯着，也没什么不自在的感觉，反而笑吟吟地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焉栩嘉吧唧吧唧嘴，在赵磊以为他想说什么正事的时候，他才皱了皱眉，不满意道:“这个糖不好吃，你下次别买了。”

赵磊看着焉栩嘉一本正经的表情，无奈地叹息起来，抬手把焉栩嘉微微有些凌乱的发丝蹂躏的更加凌乱之后，才笑着答道:“知道了。”

焉栩嘉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嘎嘣一声奖嘴巴里的糖块咬得稀碎，嚼了两下咽进肚子。

赵磊听着糖块碎裂的声音，觉得自己的牙有点疼，看着焉栩嘉稀松平常的表情，最后还是没忍住念叨起来，“你以后还是少吃糖吧。”

他可不想以后天天面对着一个说话有可能会漏风的人。

002

学校的课程无聊到赵磊和焉栩嘉都不太想听，于是在课堂上背着老师搞起来小动作。

最初是焉栩嘉扔给了赵磊一个揉得皱巴巴的纸团，赵磊盯着桌堂里那皱巴巴的纸团好一会儿才趁着老师写板书的时候拆开，一点点抚平了夹在本子里。

焉栩嘉盯着他的动作，噘着嘴嘟囔了一句，“毛病。”

赵磊这才去看焉栩嘉纸团上的内容，灵魂画手焉先生发挥了他出色的绘画记忆给他画了一只比例极其神奇的猫，还带着一个气泡对话框，“赵先生，有没有小鱼干味的糖果啊？”

赵先生的画技比焉先生好了一点，只有一点不能再多，他画了只兔子，在猫的下方回答他的问题，“没有。”

老师回过头见他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的认真模样，满意地点了点头，视线扫过其他同学，继续讲起内容。

焉栩嘉看着被赵磊蒙蔽的老师撇撇嘴，心中愤愤不平，全世界都被这个大骗子表现出来的假象骗了，只有他一个人识清了这个人的真面目。

想着想着，生出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慨来。

看着被折叠整齐递回来的整体，画完之后再次愤愤不平地又把它揉成了一团砸到了赵大骗子的脑袋上，然后落到了走道上。

赵大骗子的笔掉到地上，他弯腰捡笔的时候顺道捡起了纸团，差一点点就被老师发现。

小猫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回答起来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大骗子！！！”

大骗子有些无奈，“真的没有小鱼干味的糖果啊。”

003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大骗子抛下小猫先走了，明天是周末，告诉他明天再去再去找他。

焉栩嘉挥挥手告别他，洒脱的奔向学校大门，呼吸着只属于一个人的自由空气，嫌弃起大骗子来，“谁爱天天和你待在一起。”

自由的空气只呼吸到学校门口，就被羞红着脸站在他面前的少女终止了。

她扭捏地站在焉栩嘉面前，焉栩嘉一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她要干嘛了，所以他耐心地等待着。

大骗子和他说过，人家又不是要害你，你多点耐心嘛。

他觉得这个女生要感谢一下大骗子，不然焉栩嘉才没有这个耐心听她结结巴巴地说话。

可女生“那个”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时，焉栩嘉还是忍不住烦躁了起来，表情也不如之前温和了。

他皱着眉问少女，“你到底要说什么？”

女孩吓了一跳，嘴皮子却利索了不少，一把讲淡蓝色的信封塞进焉栩嘉手里，“能不能帮我把这个给赵磊！”

说完之后也不管焉栩嘉什么反应，转身就要跑，却被焉栩嘉冷不丁拔高的嗓门吓得没敢再动，“站住！”

女孩站在那里，有些忐忑地看着焉栩嘉。

焉栩嘉捏着信封走到女孩面前，心中生出压抑不住的火气，却又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缘由。

“你让我帮你给赵磊送情书？”他看着又一个被赵大骗子蒙蔽的无知少女，言语间毫不留情，“你放弃吧，他不喜欢你这样的。”

说着把信封塞回了少女手里，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些微恶意，“他眼光高着呢，别异想天开了！”

是了，他只是不想让又一个女孩子上了赵大骗子的当。

可是这个女孩子却比焉栩嘉想象中的要执着许多，“那……他喜欢什么样的？”

焉栩嘉眉毛一挑，回想了那么几秒，发现自己还真不知道大骗子喜欢的类型。

“反正不是你这样的。”

焉栩嘉没再理她，心情烦躁地离开了学校。

大骗子喜欢什么样的呢？

他陷入深深的困惑里。

个子高的、长得好看的、事不多的、强势一点的……

就像……

回家路上的焉栩嘉猛然停下来，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他这样的。

004

赵大骗子来的时候，焉栩嘉还在想自己是不是疯了，他一眼一眼的往人身上瞄。

游戏因为队友的心不在焉又一次陷入失败，赵磊放下游戏手柄扭头看向焉栩嘉，关心道:“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焉栩嘉盯着大骗子的脸，没忍住抬起手在他脸上捏了捏，心里感叹着手感真好，嘴上却一如既往地嫌弃着，“昨天竟然有人让我给你送情书，被你这个大骗子欺骗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赵磊看着焉栩嘉一脸不满意地表情，却笑了出来。

焉栩嘉更加不满，“你还好意思笑，如果不是我，那个女生说不定就要被你伤害了。”

赵磊不解，“我为什么伤害她？”

焉栩嘉更加愤怒，“你会欺骗她的感情！”

赵磊还是不解，他陷入沉思，许久都没有想不明自己到底怎么给焉栩嘉留下了这种印象。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焉栩嘉又得意起来，“只有我才知道你的真面目，所以我是不会让你伤害别人的！”

“嗯。”赵磊盘腿坐着，手撑着下巴眼里盈出笑意，“你打算怎么做？”

“……”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做。

“呵。”赵磊轻笑一声，“那你可得看住了。”

焉栩嘉突然觉得自己脸有些红，看向屏幕拿着手柄问赵磊，，“再玩一局？”

赵磊拿起手柄，“行。”

一局又一局，直到五脏庙开始叫嚣，焉栩嘉才扔下游戏手柄，往沙发上一靠看向赵磊，“想吃什么？”

“随便。”

“啧，难伺候。”焉栩嘉拿起手机点开外卖软件，点了自己喜欢吃的。

“吃糖吗？”

焉栩嘉看了一眼赵磊手上的糖果，换牌子了。这才轻轻点了点头，等着赵磊剥糖纸。

糖果塞入口中的时候，焉栩嘉咕哝了一句，“你没洗手。”

赵磊正捏着糖纸，听见焉栩嘉这么一咕哝想把糖纸也塞进他嘴里。

“这糖挺甜。”焉栩嘉舔了舔自己的嘴巴，对这个牌子表达了认可。

赵磊笑笑没说话，准备回家的时候去超市多买些这个牌子的糖。

外卖来得挺及时，焉栩嘉和赵磊面对面坐在餐桌上，焉栩嘉吃到差不多的时候，突然问赵磊，“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

他担心自己万一真把赵磊喜欢的类型给拦住了可怎么办。

没想到焉栩嘉会突然问这么一个问题，赵磊微微有些惊讶，他想了想，回答道:“个子高的、长得好看的、不麻烦的、可爱一点的。”

嗯，和焉栩嘉想得差不多，他得意的笑笑，“哎，我要是女孩子八成就是你喜欢的类型。”

赵磊看着他他点点头，“的确。”

焉栩嘉看着赵磊发表感言，“你要是女孩子也是我喜欢的类型。”

“可惜……”都是男孩子。

焉栩嘉遗憾地摇了摇头。

005

回到学校再次看见那名少女的时候，焉栩嘉觉得自己简直要气到爆炸。

明明都把你从深渊的边缘推开了，可你却非要往里跳！

他站在不远处靠着墙看着少女和大骗子，看到大骗子接过信封的时候高声喊了一句，“赵磊！”

赵磊回过头，对着他笑笑，然后扭过头继续和女孩子说话。

焉栩嘉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像是，自己辛辛苦苦养了好多年的猪，看上了别人家的白菜。

大骗子，那个女孩子明明就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你还和人家聊得那么开心。

焉栩嘉忍无可忍，走到他身边，先是看了一眼少女，才看向赵磊，“你走不走了？”

“焉栩嘉。”可能是因为有赵磊在的原因，女孩子没有和焉栩嘉待在一起时那种拘谨感，和他说起话来也冲了不少，“你又不是小孩了，自己不会走么？”

焉栩嘉不理她，只看着赵磊。

小姑娘见他这个样子想起自己之前被他拒绝的时候，也有些火气，“你总不能干什么都带着赵磊吧？他以后结婚生孩子的，早晚都会分开啊。”

小姑娘说得没错，焉栩嘉一想也是这么回事，火气散了大半，对着两人挥了挥手，“行，那我先走了。”

只是走着走着又有些委屈，他和大骗子从小玩到大，连他尿过几次床都知道，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从来没有想过两个人会分开。

可是以后会有人和大骗子结婚生孩子，然后像他们的父母一样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

结完婚之后的人生就和他再无关系了。

“大骗子！”

明明小时候还说要一直在一块来着。

006

赵磊说这句话的时候才七岁，瘦瘦小小的像个小萝卜头，和从小养得白白胖胖的焉栩嘉往一起一站，反差极为明显。

长辈给他的糖他从来不吃，揣在口袋里来他家的时候，剥开糖纸偷偷塞进长辈不被允许吃糖的焉栩嘉嘴里。

那时候焉栩嘉每天最开心地就是看见他，因为看见他等于有糖吃，那时候还小的他曾在一次放肆地把赵磊口袋里的糖吃光后，拉着他的衣袖表情凝重地问他，“我以后是不是就没有糖吃了？”

只比焉栩嘉高了一点点的赵磊摸了摸他的脑袋，“咱俩一直在一块，你就天天有糖吃了。”

焉栩嘉回忆到这里又想起前一阵子大骗子还告诉他少吃点糖，表情更加阴郁。

焉栩嘉觉得自己太矛盾了，之前天天在一块待着的时候偶尔还会觉得烦，赵磊有事短暂离开的时候自己一个人也会觉得开心，可是一想到他要结婚就烦得气都不顺。

就算他有喜欢的女孩子或者谈恋爱了，焉栩嘉都觉得自己不会像现在这么心塞。

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焉栩嘉低头踢开路上的一颗石子，暗戳戳地想，等你们吃了大骗子的亏就该后悔了。

“嘉嘉！”赵磊从后面追上来，看着他耷拉着脑袋问道:“你走那么快干什么啊？我总得把话跟人家说清楚吧。”

“情书都收了，还有什么说不清楚的？”

“你生气了？”赵磊看着他，手放进校服口袋准备拿糖。

“没有。”焉栩嘉声音闷闷地，“就是有点想不明白，你让我想想就好了。”

“嗯？”意外地听到这么一个答案，赵磊的表情也有些微妙，“什么想不明白？”

焉栩嘉看他一眼，像是下了什么决心，道:“我以后还是自己买糖吧。”

赵磊一怔，笑意收敛了许多，“怎么了？”

焉栩嘉觉得自己像老大爷一般沧桑，道:“我早晚要自己买的，提前习惯了也好。”

赵磊怀疑起焉栩嘉是不是看了什么三流的言情小说或者雷人偶像剧。

他只好又拿出糖来剥，边剥边问，“吃吗？”

焉栩嘉在赵磊手上的糖上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抵挡住诱惑，“吃。”

糖块又一次被塞进嘴里。

还是甜的。

007

要完。

焉栩嘉这么想着，明知道赵磊是个大骗子，早晚会和别的女人结婚生孩子，焉栩嘉还是不想和他分开。

可能是他买的糖太甜了，焉栩嘉自己把每个牌子的糖都买了尝了，全都没有赵磊兜里的好吃。

他其实明白的，他又不是封建社会的老古董，该知道的都知道。就算最初不明白，现在也明白了。

可是就是因为知道和明白，所以他什么都不敢说。

把痛苦留给自己，焉栩嘉想想就觉得自己像是小说里悲催又痴情的男配，惨淡极了。

惨淡的主人公又带着大骗子跑到学校天台上开启日常发呆模式，姿势和角度全都没变。

焉栩嘉在想自己这糖还能吃多久。

赵磊在想放学要去超市再买点什么糖。

想了半天都没决定，赵磊又开始剥糖。先喂着再说吧。

喂完了之后想起上一次焉栩嘉好像要对他说什么来着，当时被他喂糖的动作给打断了，这时想起便问了出来。

焉栩嘉回忆良久，才道:“想问你跟我跑天台上来干嘛。”

赵磊笑笑，“这不是看你不开心么，又跑到这么高的地方。”

他当时的确是不怎么开心，因为什么来着？

他眼睛又扫到赵磊身上。

是了，他们说大骗子和校花姑娘走得很近。

他知道是假的，还是很烦，就跑天台缓解情绪来了，然后大骗子就跟上来了，他开心了。

焉栩嘉想，自己要是个小姑娘，肯定是作天作的那种。

可惜不是。

008

他们很快毕业了，离校前焉栩嘉问赵磊，“我以后是不是吃不到你的糖了？”

赵磊也没有那种假惺惺地笑了，“你要是想吃，随时来找我。”

被伺候惯了，焉栩嘉没有主动找赵磊的意识，听赵磊这么一说简直醍醐灌顶，连连点头。

他想着，等到大骗子有女朋友准备结婚了，他就不找他了。

两人的大学在一座城市，想见面不难，放假的时候焉栩嘉就乐颠颠地去找大骗子。

焉栩嘉一直等着赵磊的女朋友出现，从大学等到了工作，又从工作等到了有印象的同学纷纷结婚。

赵磊还是一个人，日子过得跟苦行僧似的。焉栩嘉想，要是没有他，大骗子的人生简直无趣到了极致。

等到焉栩嘉一回家就被亲戚问起什么时候能结婚的问题时，赵磊还是没有女朋友，他甚至怀疑起他是不是有病，当然也抱着一丝丝的希望是和自己一样。

这么一丝丝，在焉栩嘉的脑海里还没有一块糖来得实在。

他也像家里的老人们一样旁敲侧击地问过赵磊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大骗子的答案永远都是这样挺好。

“这样挺好”的情况到了两人三十多岁也没有改善。

三十多岁的焉栩嘉不想在沉溺在虚假的幻想里，是死是活，他想要个痛快。

009

于是他来到大骗子的家，想要给大骗子介绍个对象。

大骗子知道他的来意后脸色不是很好看，给焉栩嘉的还是那一句，这样挺好。

你好我不好。焉栩嘉在心里恨恨地想着。

“你先听我说完，满不满意看你。”焉栩嘉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今天之后这辈子可能都吃不到大骗子兜里的糖了。

“这人吧，个子挺高的，和你差不多吧。长得也还行，同事什么的都夸他长得好看，也不惹麻烦，事也不多。”焉栩嘉委婉地推销着自己，“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就是有一点可能不符合你的要求。”

大骗子此时的脸色像是要吃人，焉栩嘉有点怂，他看着焉栩嘉冷笑着问道:“哪点不符合啊？”

“是个男的。”焉栩嘉声音压得很低，说完之后觉得自己可能离死不远，特别想吃颗糖压压惊，看着大骗子阴沉的脸色，没敢再说话。

长久的沉默，焉栩嘉心里叹息起来，头一次体会那种如坐针毡的感觉，他给自己找一个看似过得去的理由，“你这不是一直没交女朋友吗？我就想……”

“谁呀？”

大骗子终于说话，短短的两个字，却吓得焉栩嘉一个激灵，他看着大骗子的脸，也说不清他是什么表情。

“你看我……行吗？”说这话的时候他在沙发上朝着门口的方向挪了挪，有些心虚，“赵磊你别生气啊，我也知道我这样的……”

说道这里焉栩嘉停下来，他这样的怎么了？除了不是女的哪里都不错啊，难得还这么了解大骗子。

赵磊还是没有说话，焉栩嘉也很难维持自己的笑容了，他低垂着眉眼，“我还是先走吧，你以后不要买糖了，我以后不来了。”

他就知道会这样，焉栩嘉心里堵得慌，想到以后要断得干干净净，他就在心里骂自己，要个屁的痛快。

可是人啊，都会有些不切实际的希望，想着万一成了呢。

看情况，这个万一里，没有他。

他起身往外走，却被一把拉了回去，跌倒在沙发上，头顶上灯光晃得他眼花，他眯了眯眼睛，就听大骗子在他耳边说，“抱歉，我想等稳妥一些的时候再和你说来着。”

然后一个轻柔的浅浅地吻落在他的眼睫上。

焉栩嘉躺在沙发上想，看来自己推销的还挺成功。

大骗子又从裤子口袋里往出拿糖果，像以往一样边剥边问，“吃糖吗？”

“吃。”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