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之中，朱宸豪只着了一身素衣，虽然被夺去了封号，他好歹也曾是皇族，穿上囚衣也不大好，因而狱卒也不敢让他换上象征死囚红衣。

小狱卒是下九流，这天牢中关过许多上九流，他也自认为看过不少人，可却很少见到像朱宸豪这样清贵又好看的人。

而且这个人在进来的第一天对自己笑了，那是很干净的笑容，不掺一点杂质。

小狱卒听说朱宸豪是因为通敌谋反才被押进了天牢，然而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有着这么干净笑容的人会有谋逆之心。

他爷爷活着时就常和他说相由心生，奸佞狡诈之人多从面相上就能看出来。便是那些油头粉面，长相英俊的公子哥，也能从眼中看出好坏。

他观察了朱宸豪许久，却从未在这人的眼中看到狡诈奸滑，反而是看到了如释重负。

如释重负，他为什么要如释重负？小狱卒不是很能理解，他知道位高权重的人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可是作为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又有什么事是身不由己的呢？

小狱卒时常会看到他负手而立，举头望着头顶那两搾长宽的天窗外湛蓝的天空。甚至恍惚之间还看到他流下了泪水。

是后悔谋反了么？小狱卒抱着刀呆呆地想。

朱宸豪从被关进来的那天起就注意到有人在偷看自己，那是一个瘦小的狱卒，看样子也不过十五六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朱宸豪对他笑了，因为他从小狱卒的身上看到了一丝熟悉的身影，当年的阿照也是这么傻乎乎的，敦厚又老实。

阿照，现在你该是怨我的吧？也是，你掏心掏肺的对我好，最后却只换来了背叛，你，一定很痛苦吧，可我又何尝不是呢？如果不是答应了你父皇，如果当年洪水决堤你没有临阵脱逃······

朱宸豪面露倦色，他明白自己多半是难逃生天了，但是他不后悔，真的一点也不后悔，当初做出决定时他就已经预测到了今天的下场。 然而尽管不后悔，但还是有遗憾的，只是这点遗憾不能为外人道也。　　

“陛下，叛王不能留！”回想着早朝上那群强烈要求自己处决宁王，并倚老卖老的大臣 ，有些大臣或许是畏惧自己，甚至都做好了死谏的准备。

朱厚照直接扔掉手中写着宁王各种罪状的折子，冷笑连连。

这皇位坐得真叫人憋屈！

呵，朕连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都无法保护，还做这个狗屁皇帝有劳什子用！

朱厚照又打开一本又一本折子，结果全是处死叛王的言论，气不打一处来，直将那些折子全部从案牍上推了下去。

这群该死的老东西有时间关注这件事，怎么不多多去关注关注民间老百姓的疾苦！

刘瑾听到御书房的动静就赶紧慌慌张张地滚了进来，自从宁王叛乱被捕后他就发觉自家主子脾气逐渐变得阴晴不定，所以最近行事也愈加小心，唯恐惹得主子不快就被咔嚓了。

刘瑾一进来就觉得气氛不对，只见自家主子的脸色青得可怕，一脸狰狞之色，似要将一切对他不起的人都生吞活剥才肯罢休。

饶是刘瑾平时再会察言观色，此时也犯了难，却不知是该吭声，还是该闭嘴了。就在他不知所措时，那个上位者唤了他的名字。

“刘瑾，你过来，朕有事要你去办。”朱厚照看到在门边踌躇的刘瑾，眼眸一暗，伸手将他召唤了过来。

既然那群老东西非要自己给个结果，那么就给一个结果吧，已经拖了两个月了，终究是拖不下去了，该来的终会来，只是迟早的问题罢了。

朱厚照对刘瑾一番耳语，直至刘瑾领命离去，他才五指并拢握拳，收紧复又松开，整个人在那一瞬间似乎苍老了许多。

小皇叔，对不起，这一次我无能为力。　

月下花前，一人独酌，不理尘世，只愿永世迷醉。

今夜一过，他们从此将再无相见之日。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即日起除去叛王宁王皇籍，并从玉牒除名，宁王府一干上下皆贬为庶民，永不得入朝堂。宁王意图谋乱，罪无可恕，特赐升天酒一杯，钦此。”

听完圣旨，朱宸豪仍旧一脸淡漠，仿佛这生死早与他无关。从刘瑾手中接过圣旨他什么也没有说，刘瑾也不怪他，毕竟自家主子也嘱咐过自己了，所以也就不予计较了。

“宁王殿下请喝升天酒。”刘瑾自身边小太监手中的托盘里端过一杯酒恭敬地递到朱宸豪面前，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宁王被除了皇籍，但人家那股气势可还在那里哩，能不得罪就不得罪了吧，万一到阴司那告了自己一状可就不好了。

阿照，我们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朱宸豪接过毒酒，原本淡漠的表情终是有了裂痕，嘴角微微上扬，竟是扯出了一丝苦笑。也不过刹那又恢复如初，好像刚才那一切都是错觉。

他没有一丝犹豫地仰头饮下这杯足以要了他的命的毒酒，那架势就像是平时与好兄弟一起饮酒一样豪气痛快。

竟是迷醉，阿照，你当真待我极好。

朱宸豪缓缓滑坐在地上，眼皮似有千斤重，不论他如何努力也睁不开眼。

迷醉者，饮之沉睡，使人在美梦中魂断。

恍惚间，朱宸豪看见朝思暮想了好久的人身着明黄色衣袍向自己疾步走来。

朱宸豪想伸手触摸那人的脸，却终是无力抬起手臂。

“阿照～”一声呓语，朱宸豪闭眼，梦里他又回到了年少时陪伴在朱厚照左右的日子，那段时间大抵是他这灰暗的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了。

没有人知道，包括朱厚照也不知道，在朱宸豪心里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了朱厚照，那个灵动单纯的孩子就像一缕阳光一般，点亮了他灰暗的世界，并给他带来了温暖。所以他才会不惜牺牲所有，只为成就他心中的这缕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