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他们搬进了县城的新房。

北方的冬天尤为凛冽，厚重的棉衣都无法阻挡寒风的侵袭，雪很早就下了，和南方的温柔小意截然不同，这里的冬天颇有大开大合之风。

就连女人打他都变得更加凶狠了。

然而他咬着下唇，奇异的发现自己并没有感觉到很痛了。

和年幼时必须要一遍遍回想满心仇恨、一遍遍在心上划下血淋淋的伤口才能抵消的疼痛不同，不知道是因为多年来他对痛感的忍受力增强还是因为这小半年来他跟着同桌强身健体小有成效，他竟然只是这么轻轻咬着唇就忍了下来。

不，都不用“忍”了，他甚至不太在意这点小打小闹带来的伤口了。

生理的麻木并没有让他的心思也迟钝起来，反而让他更加敏感，被老师得知家庭情况后他随时随地都吊着一口气，生怕再被其他人看出端倪。

而冬天的好处就在于，不会有人看到他的伤。

当一盆脏水毫不留情泼在他身上、女人吼着让他滚的时候，他也只是抹了一把脸，转身去了学校。

零下的温度很快在身上结冰，就算回到学校及时换了衣服，那天晚自习他也是昏昏沉沉的。

同桌盯着他：“你着凉了？”

他抽了抽鼻子，声音沙哑：“没事。”

大概男生本身就比较粗枝大叶，同桌也没多说什么吃点药去医务室看看之类的关心之语，很是身体力行的遵守着“你不说我就不问”的原则，下一秒就转移了话题：“我们下学期要合校了，你知道吗？”

他一愣，抬眸看着同桌：“合校？”

“嗯，”同桌煞有介事点头，“和县里的Z中合并。”

“哦。”他揉了揉堵塞的鼻子，没什么太大的感觉，虽然……他很满意这个末流的学校。

同桌在课本上乱画了几笔：“我下学期也不在这里了。”

他抄笔记的手一顿。

同桌说完自己反而尴尬：“你别告诉其他人，唉，我其实也没想跟你说的，就……算了。”

分离是什么感觉？

他只记得那只跟在车尾奔跑的小狗，渐次消失在视野里的四合院、熟悉的街道，最后是浸染了十四年的气息也在呼啸而过的风中消融。

可他没有和人分离。

四合院也好，学校也好，同龄人也好，同学也好，他通通都不留恋。

而现在，有人跟他说：“我要走了。”

这是道别。

他没看同桌，觉得自己全身发热，可能有点发烧，于是他也不做笔记了，趴在桌子上，闷闷的“嗯”了一声。

期末考试结束，他收拾东西回去，在校门口看到来接同桌的人，同桌也看到他，隔着嘈杂的人群冲他笑着挥了挥手。

是一个很平常的再见。

而他回到家，女人和男人的争吵愈来愈烈，身后风雪咆哮，他站在门口，手是冷的，连心也冻得发紫。

那只无处不在的怪物含着笑告诉他：“现在，也不晚哟。”

「冰冷」

林棽觉得自己是被冻醒的。

可是病房里温度适宜，秋后的阳光温和的落在房间里，洁白里带着淡金色，一眼看过去都觉得是暖洋洋的。

然而林棽手脚冰凉，连跳动的心脏都仿佛浸在了三尺寒冰里。

医生说是因为“气血不足”。

丛渺觉得他就是饿晕的。

唐姐更直接：“看你把自己给作的！”

林棽只好讪笑不语。

谭遇再怎么想整他也不敢把他往死里弄，林棽当场晕过去的时候不止丛渺，谭遇都吓蒙了，片场难得齐心协力一次，火急火燎的把人送医院来，得知没什么大碍才轰然散去，只留下了丛渺。

恰好唐姐打电话过来，丛渺瞒不过把事情原原本本一说，唐姐立马就赶过来了。

多日来的隐瞒顿时裂开了一条缝，如同死撑了许久的大坝，在最后一次洪水里轰然倒塌。

这个打着拍戏名义的虐待很快被匿名人士爆料出来。

安丞逸得知后一个电话打过来把林棽骂得狗血淋头，整整一个小时的通话林棽就说了“对不起”三个字，幸好来检查的医生解救了他，林棽急忙把手机给丛渺让她安慰安慰，结果丛渺才“喂”了一声，就被安丞逸连带着又骂了一个小时。

等安丞逸自己挂了电话，霜打的茄子似的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都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丞逸真是……”

丛渺个人觉得这次还真不怪安丞逸，她家林哥瞒得太过了，不过她没胆子数落林棽，只好把安丞逸的话转告出来：“小丞丞说他明天就过来。”

林棽：“……他不是还有一个走秀吗？”

“嗯，所以他就过来看一眼，看完就走。”

林棽：“……”

丛渺装模作样抹眼泪：“多么令人感动的情谊啊！”

而紧接着白曜打来的电话更是让丛渺感动得“痛哭流涕”。

白曜算是有一点心理准备的，可惜心理准备得不充分，他刚拍完一场戏，助理就急匆匆拿着手机上的消息给他看，看到“林棽”“晕倒”“虐待”几个关键词时，刚松的一口气瞬间又被提起来，他几乎是抖着手拨了林棽的号码。

林棽明智的让丛渺接电话。

白曜准备好的一大堆数落被女孩儿的嗓音噎回去，沉默了半晌才干扁扁的问了句：“林棽还好吧？”

丛渺还没从安丞逸的打击中恢复，恹恹道：“好着呢，死不了。”

就这么半死不活的一句话，让她和白曜对吼了半小时。

然后被来探望的唐姐扔出去了。

林棽无奈的笑了笑：“终于安静了。”

唐姐拿出便当盒递给他：“我随便拿了一个热了热，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都是我自己做的，怎么会不合。”林棽笑嘻嘻道，他看起来还有些羸弱，不过精神似乎恢复得不错，还有心思打趣，“唐姐也吃点吧。”

唐姐直勾勾盯着他，盯得林棽有些浑身发毛，他拿着一块饭团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只好放下来看着唐姐：“唐姐，你有话就说吧，这么看着我挺吓人的。”

唐姐坐在床边，面无表情道：“趁着这次机会，和公司解约。”

这次她没有说“吧”，不是劝解不是商量，而是盖棺定论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