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青光消散，金哲发现自己悬在一片灰黑的云雾当中。

脚腕上的红绳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华，那双手却不在了。

一个声音在混沌中响起。

“白痴。”

是那双手主人的声音。

金哲到处寻找声音的出处，试探着问：“你在说我么？”

“不是你还能有谁？！都是因为你害我也被吸进来了！”被困在绳子里的严庄可气坏了。

金哲尝试着动了动，身体像漂浮在水中一般。

“你在哪里？这是哪里？”

“我在绳子里！”

金哲抬起脚，扯下那条会说话的红绳。

“你就不能轻点！”绳子里传出暴躁的咆哮着。

金哲只觉得这会说话的绳子竟有点有趣，说：“你还能感觉到疼么？”

“废话……当然不能。”

金哲一口气憋在胸口，拎着那根绳子，说：“你为什么会在绳子里？”

“我的身体不属于这里。”

金哲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脸颊，还是实实在在的温热触感。

“那我为什么没事？”

严庄答的理直气壮，“你长那么好看，一看就不是人。”

金哲不懂这绳子究竟是夸他还是骂他，“我怎么就不是人了……”

“你是不是人你自己都不清楚？”严庄说。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回人界。”

“要怎么回去。”

“去太古铜门找鬼王，让他送我们回去。”

这时一只西装革履头戴高帽的绿脸小鬼从金哲身边飘了过去，又蹭的折了回来，操着一口正宗京片子，“没见过你呢？新来的还不去干活？嘛呢在这儿？”

还没等金哲答话，小鬼宽眉一皱，一把扯住金哲的胳膊就走。

“七月十五这等大日子还敢给我偷懒，你们这届无常真是我见过最难带的了！”

金哲还没等反应过来，绿脸小鬼已经拖着他飘出了老远，周围的小鬼越来越多，模样有人有畜，熙熙攘攘活有春运大军的阵仗，吵得金哲听不清绿脸小鬼的话。

绿脸小鬼松口拉着金哲的手，到了一扇缓缓关闭的大门面前。

此处的小鬼最为拥挤，大门两侧整齐立着两排士兵似的鬼，皆面戴笑脸面具、头戴高帽、手持一张锦面绣纹白色招魂幡、纯白箭袖长褂，看上去便与寻常小鬼十足的不同，这应该就是绿脸小鬼口中的无常。

寻常小鬼从越来越窄的门缝中前扑后拥的挤进来。

绿脸小鬼把金哲安插到了“士兵”队伍的最末尾，这里道路宽阔，小鬼也没那么密集。

绿脸小鬼脸一横，不知从哪掏出一顶白色高帽，身子漂浮起来把帽子一把扣到了金哲的脑袋上。

“哼，别以为你丫摘了帽子我就认不出来你了！给我老实站这儿呆着，再敢偷懒扣你丫半年补贴！明年也甭想去人间探亲了！”

绿脸小鬼放下话，腆着肚子背着手巡查队伍去了。

金哲斜着眼珠子只觉得这大门眼熟的紧，第一反应就是问问那条博闻广识的绳子，低头一看，自己两手空空绳子早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金哲正发慌，绳子小金蛇似的扭了过来，在金哲手腕转了个圈，灵巧的自己给自己打了个结儿。

金哲小声说：“我们好像也是从那个门进来的，能从那个门出去么？”

“哼，你有挤出去那个能耐么？”

金哲观望了一下鬼山鬼海，放弃了这个念头。

春运那好歹也是两条腿走路的，这些鬼，天上飘的地上蹭的，把那条门缝堵得那叫一个水泄不通，别说金哲这么个人了，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你知道这门都什么时候开么？”

绳子里传出声音，“一年一次，七月半。我俩的肉身还在人界，要是等上一年早就烂在院子里了。”

金哲大惊，立刻下定决心，“看来只能去找鬼王了。”

站在金哲旁边的无常大哥嘴里突然沉沉的吐出两个字。

“肃静。”

金哲缩着脖子闭了嘴，老老实实的站在队伍末尾。

大门的青光逐渐消散，小鬼也越来越稀少，突然一声钟声响起。

金哲耳朵里灌入低沉绵远的钟声，这声音他熟悉得仿佛听过无数次。

“东皇钟……”金哲喃喃自语道。

绳子里的金光颤抖着，微弱了几分。

灰黑的烟雾变得浓重，一盏一盏的青灯燃起，无常的队伍随着青灯点亮的道路动了起来，金哲跟在最后，随着他们整齐而机械的迈着步子。

除了无常们的白色箭袖制服，周遭处处充满现代气息，同样的高层混凝土民居，汽车，柏油马路，鬼居住的地方似乎也紧随时代步伐，甚至有一个十几岁的鬼孩子坐在马扎上打游戏机。

直到队伍穿过高耸入云的城门，金哲看周遭的古代建筑极尽奢靡壮丽，阿房宫若不被焚毁大概就是这副模样。

金哲发现城门内的鬼都穿着或纯黑或纯白的制服，要么西装革履，色调亦是非黑即白。

一座巨大的宫殿被笼罩在半透明的绿色的球体当中，悬于半空，飞檐四角系着四条锁链链接在城墙四角，甚是恢弘。

绳子翘起指着宫殿的位置，说：“鬼王就在那座宫殿中。”

“那我们现在就过去。”金哲说着就要脱队。

绳子忙扯住金哲的手腕把他带回队伍里。

“呆子，鬼王是你说见就能见的么，活人闯进鬼界本来就犯了禁律，这座城里到处都是六阶以上的大鬼，你还没等到宫殿就得被人发现，你要是被抓起来关了大狱，咱俩谁都别想回去了。”

金哲觉得奇怪，“你知道的这么多，为什么不能自己离开这里？”

绳子不吭声了。

又一声钟声响起，这一次显得愈发清晰洪亮。

天空中霎时滑过过无数道青色的光，光芒朝着那座宫殿聚拢，而后被吸纳进宫殿当中。

钟声正是从那座空中宫殿中传出来的。

一缕金光被抽去，绳子上的金光更加暗淡，几乎消散。

绳子里的声音显得虚弱，“东皇钟是我的克星……我距离它越近，被它吸收的力量就越多。”

金哲还想问绳子一些事情，可是叫了几声绳子都没有反应了。

无常的队伍三三两两的分散开来，金哲只能盲目的跟着前面的人走，直到前面的无常大哥猛地站住了脚步，转过头来。

“你跟着我干什么？新来的？”

金哲左右看看，发现只剩下自己跟这位大哥了，就点了点头，“对，我是新来的。”

无常大哥摘下脸上的面具，一双剑眉斜飞入鬓，眼尾上挑，薄唇绷成一条直线，无常大哥这副长相在金哲印象中的鬼中算得上是极品帅哥了。

尤其是大哥面色不似寻常小鬼一般青绿难看，而是晶莹剔透的白，面颊甚至闪着点点银色鳞光。

“我叫乾雀，你叫什么？”

“金哲。”

乾雀抬起手，手指摩挲着下巴，一双朱红似血的眸子盯着金哲，“相见即是缘，你都跟到这里来了，索性与我同宿吧，待会儿我让人写个牌子送去登记。”

乾雀的声音低沉且没有起伏，说完了扭头便走，也不管金哲什么答复。

安静了许久的绳子突然出声。

“小心点，他不是鬼。”

金哲压低声音说：“他不是鬼怎么会在这里？”

“鬼王也不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