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静是上任殿主的本名。

他被卖到殷墟殿的时候只有六岁。生的好看，原是被侍堂的人看中了带去调教。还是不懂事的年纪的一帮小孩里，唯有他知道是去何处后当即拿了手边利器自毁容貌。但毕竟年少，下手不至无可挽救，侍堂堂主让人带去毒堂，恰逢鬼堂堂主一旁经过，见这小孩心智难得，便多看了一眼，本是好奇看看若是天赋勉强可收入不料是个武学奇才，自此姜静就入了鬼堂。

收他时鬼堂堂主问他：“我看你武学天赋尚佳，想收你入我堂。入鬼堂者九死一生，你可自己做主。”

“甘愿随堂主入鬼堂。”姜静此时伤口尚未处理，血糊了半张脸，看上去甚是狼狈，但眼神却极为坚定，语气亦然。

他想变强。

“你可想好了，鬼堂远不及侍堂安逸。”鬼堂堂主语气淡漠：“我只带你去，却不会管你死活。你脸上这点伤，与你日后的伤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我想好了。”

鬼堂堂主一言不发的起身，姜静见其不理会他，急忙伸手去抓他的衣服，衣服没有抓到，自己的手腕上多了一只手，紧紧的抓着自己。

姜静转头，看见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小童，莫约比自己大上两三岁，正笑着看着自己。

“你跟我走。”小童拉了他一下，看上去轻轻巧巧，但姜静却感觉被一股大力扯了过去，一个趔趄，人已经离的那张笑脸极近。

眼睛里一点笑意也没有。

姜静下意识打了一个寒颤，只觉得那一下过近的对视让他背后发凉，可对方不过只是一个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孩。

小孩拉着人很快的在殿内穿梭。等到姜静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坐在了一个小房间里的床上——如果说这个铺着褥子的木板是床的话。房间里很简陋，只有一个柜子和一块可以从墙上放下来的木板当作床，不过即使是这样的环境对他经历过的来说也已经算得上好了。

小孩坐在姜静的身旁，手还拉着姜静的手，笑着开口道：“谭慕，鬼堂。”

姜静稍微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在自我介绍，涩声道：“姜静。”随后稍微犹豫了一下才又开口：“孟姜之姜，寂静之静。”

“孟姜时常指貌美女子，”谭慕打量了一下他的样貌，似笑非笑：“此言不虚。听说——你原本是要送去侍堂的？”

姜静神色屈辱而愤怒，先前利器还藏在身上，当下拿在手上就朝谭慕挥去，只是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被谭慕死死的压在了床上，利器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刺痛皮肤。

“脾气好大。”谭慕弯起眼睛笑了一下，低下头仔细又端详了一下姜静的五官：“确实漂亮。”

姜静咬牙：“我最恨人讲我漂亮。”

“那你该毁了它，就不会再有人讲。”谭慕听了话，像是突然觉得没意思，一下子松开了姜静，连脸上的笑也消失了，随手把利器甩到了床上，瞥了一眼他：“依你现在的实力，在鬼堂它也只会害了你。”

说完起身出了房间。

谭慕出去之后，姜静一直看着床上的那个边缘尖锐的碎片，雪白的瓷片上面还沾着红色的血迹。

姜静拿起了那个碎片，然后朝着自己脸上的伤口割了下去。

等到谭慕再次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愣愣坐在床上的姜静，满手满脸的鲜血，看着自己。谭慕自己端着打来的清水，就站在门口，和他对视，只觉得那个美的无神的小孩在那一个瞬间艳丽的让他不愿移开自己的视线，带着一种难言的吸引力。

“我不需要它。”

谭慕把清水放在床边，拿了毛巾和药箱，一言不发的替姜静擦脸上的血，然后上药。谭慕小心翼翼的触碰那个新生的伤口，就好像在对待一件艺术品一样。

“我需要力量。”

谭慕停住手，姜静的眼睛正看着自己，他也看向他：“你会有的。”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遇见。

之后姜静就跟着谭慕一起训练，吃住都一同。后来姜静才知道，谭慕是几十年来鬼堂难得一遇的天才，几乎是内定的下任殿主。而他的存在更像是从小培养的，他最忠诚的仆人，一条狗，或者说是一个不要命的替死鬼。他心里很清楚，但也觉得无所谓。如果没有他，自己可能还要受尽侍殿的折辱，不过是性命，必要时给了他也无何。

最开始的时候，即使是把谭慕的训练量减半，他也难以跟上，每日都精疲力竭，浑身是伤。但每每回到了房间，谭慕都会很仔细的检查他的伤，帮他上药。他进步的非常快，仅仅用了一年的时间，就已经达到了可以和谭慕同步训练。他越来越了解这个总是皮笑肉不笑，反复无常的人，了解到他的喜好，性格，内心还有他的欲望。

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谭慕就很少会对着自己笑了，即使偶尔笑的时候，也是那种很真心的，发自内心的。

他们很信任彼此。

在他来到殷墟殿的第五年，他又一次败给了谭慕，在二人的切磋上。那一次切磋结束后，姜静知道堂主已经再没有了认为自己能够超过谭慕的想法。离开武场前，谭慕回头看了姜静一眼，一丝笑意也没有，神情阴郁，不知在想什么。

姜静也知道了谭慕已经知道自己是故意的。

他很早就已经可以打败谭慕，但是他从来没有让自己这样做。

在那之后，谭慕没有再那样看过姜静，两个人很有默契的对这个事实闭口不提。

谭慕也没有再和他切磋过。

在他来到殷墟殿的第十二年，堂内开始选参与这届“挑选”的人。鬼堂的人并不多，他和谭慕很快都各自击败了自己的对手，最后又一次的在面对面的相见了。

姜静原本想向以往一样故技重施，但是最后还是被谭慕算计了。

最后是他去参加了“挑选”。

后来他成为了殿主，他让谭慕接任鬼堂堂主，谭慕却一意选择了信堂，他甚至没有思考为什么，也没有思考过这样是否不合规定，只是因为这件事情是谭慕要求的。

所有的人都很意外，唯独他自己和谭慕，他们两个人心知肚明。姜静原本想生气，但对着谭慕波澜不惊的眼睛，满腔的气就散了，如何也聚不起来，只剩下无奈。

如今也是这样。

姜静看着面前的谭慕，练武之人衰老的速度比凡人要慢得多，尤其到了他与谭慕的这个境界，都足以做到维持容颜不衰。看着面前这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就好像回到很多年前，谭慕败给他的时候，所有的情绪都化在了这个人的眼里。

姜静开口，就好像当时他开口，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嘶哑：“算了……”

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