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会儿，前方的草丛摇晃，传来不绝于耳的窸窣响动声，渐渐逼近。

有东西过来了。

江疑抱紧凤来琴，视线随着摇动的草木移动，眼见对方越来越近，不再犹豫，指尖拨动一根琴弦，醒耳的琴音立即扩散开来，无形的神力像把锋利的神器，瞬间阻止了草丛里怪物的继续前行。

江疑不敢放松，死死盯着那块些许草木被压倒的地方，轻轻朝旁边挪动两步，因此看清了那个令动物们惊恐逃散的怪兽。

豹身短耳，獠牙外露，涎液横流，被凤来琴击倒后趴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怒吼，一对金色竖瞳眼睛正迎上江疑的视线，恶意满满。

是虖交！

虖交食肉，最喜人肉。体型小巧，奔跑速度和跳跃力都十分惊人，牙齿锋利，就算对上比它大好几倍且能飞行的鹞鹰也毫不示弱。

听听刚才鹞鹰发出的叫声就知道了。

江疑曾亲眼见过虖交捕食罴，虖交小如猫，罴大似熊，两两对决，虖交灵巧爪尖，金瞳狠厉，一口咬住罴的脖子，任罴如何挣扎拍挠绝不松口，直到咬断罴的脖子才罢休。

如此狠绝不怕死的怪物，一旦对上，不能硬拼，更不能逃，这一路上江疑都在祈祷千万别碰上虖交……

虖交有些忌惮江疑手中的凤来琴，被伤了后只趴在原地呼呼喘气，用狠毒的金瞳直视着江疑，喉咙里发出威吓声。

江疑本就身受重伤，方才又拨了一次琴，神力反噬，五脏钝痛无比，但他很好的忍耐住，握紧凤来琴，手指放在琴弦上，随时保持战斗的姿态，不叫虖交看出他有丝毫的迟疑。

这只虖交恢复速度很快，对峙不过片刻就翻身站了起来，前躯下压，后腿蹬地，喉间发出如豹吼叫声，一双金瞳死死盯着江疑，俨然就要发动攻击。

江疑心中一紧，不再思量，食指勾动琴弦，先下手为强。这次他拨动了两根琴弦，反复弹奏，琴声激越，神力扩散，连绵不绝，充斥整片森林。

不怕死的虖交便迎着这般源源不断的琴音跳跃而起，直冲江疑而来，越靠近，越难前进，凄厉的吼声在林间回荡，与铮铮琴声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

江疑眼看到虖交被伤的体无完肤还朝这边冲来，一鼓作气，连续弹奏。

只见一道耀眼的火焰从凤来琴中冉冉升起，随着江疑拨动琴弦的动作，犹如烟雾般朝四周扩散，迅速蔓延开来，只一瞬息，所过之处皆被燃烧殆尽，树木炭化，草丛成灰，虖交更是灰飞烟灭。

江疑以掌压住颤动的琴弦，琴声戛然而止，森林恢复沉寂。一股难以忍受的疼痛自脏腑蔓延，霎时涌遍全身，江疑痛的大叫，软倒在地，冷汗涔涔。来不及收起的凤来琴也掉在地上。

这次江疑花了很长的时间平复疼痛。他全身放松，舒展四肢，直到头部不再阵阵抽痛才咬牙站起身来，擦干净脸上血迹，收起凤来琴。

视肉，食之无尽，寻復更生如故，吃过视肉的动物都不易死亡。虖交这种以肉为食的怪兽，几乎能在汤山称王称霸，捕食过视肉也不足为奇。

所以才这般难以杀死。

江疑深知自己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现在只是勉力支撑，他必须在自己力量枯竭之前找到视肉，为离尘凝形成功。

走了一段距离，再次听到水声。江疑带着离尘往水声方向走，不一会儿透过交错的树木能隐约看到湍急的湨水。

上游到了。

江疑兴奋起来，“离尘，看到了吗，视肉就在前面。”

“我们走。”江疑紧紧攥住离尘的手腕，不敢去看对方的脸，只一路往前走，四周查看，寻找视肉的踪影。

拨开人高的芒草，一头视肉出现在眼前，成年黄牛大小，形如牛肝，四蹄两耳，正趴在软软的草地上啃食青草。

江疑心中一喜，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温顺无害的视肉完全没发现他，安静的吃着青草，惬意十足。

不再耽搁，江疑从乾坤袋拿出一把一尺长的短剑握在手中，放轻脚步慢慢靠近。正在进食的视肉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已被人盯上，面前的青草吃完了，趴在地上也不起来，只是蠕动四肢伸长脖子往前挪了挪，埋头继续吃。

江疑猛的扑过去压在视肉背上，手起刀落，只一下就割断了视肉的喉咙，干净利落。

他拿出一个空碗，接了满满一碗热气腾腾的视肉血液，端到离尘面前，自己先喝，然后口对口喂进离尘嘴里。

喂完一整碗，江疑替离尘擦干净唇边的血液，脱下身上的外套垫在草地上，让离尘坐下休息。他盘腿坐在对面，亲眼看到离尘透明的脸缓缓地凝实，空洞漆黑的瞳孔里终于倒影出他的身影。他伸手抚摸，触感细腻冰凉的皮肤让他欣喜不已。

他又把手伸进裘衣里，摸到离尘的手掌，根根手指细细摩挲，爱不释手，久久不愿松开。

直到离尘的身体彻底凝实，不再出现消散症状后，江疑起身来到视肉尸体旁边，用短剑削下一块后腹肉。视肉已死，不再更生如故，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血洞。

江疑把肉切成指腹大小，小心翼翼将肉块塞进离尘嘴里、含住。过几分钟等肉在嘴里自动化开，江疑接着喂下一块。

血淋淋的生肉糊了离尘一嘴的血，江疑每喂一块都替他擦干净嘴唇，不让一丝污迹沾到他的脸上。

不一会儿巴掌大小的肉都被离尘吃下。江疑取了水洗干净手，挨着离尘坐下，紧紧的握住他的手，一刻不离的守着。

此时已是正午过后，太阳晒到头顶，森林枝繁叶茂，遮住大半光线，有几缕阳光穿过树叶间隙照射下来，光斑摇曳，四周静寂无声。

江疑倚靠着离尘肩膀，望着不远处跳跃的光线，低低呢喃，“快点好起来，你答应我的，带我乘奔御风，看尽山河风光。”

“……我们要去的地方那么多，去敦薨山听布谷鸟唱歌，去姑灌山看雪景，去北鲜山骑野马，去瀙水看人鱼和蛟共舞，去管涔山欣赏花海，还有碧山的水晶石……”

“那么多、那么多……你什么时候带我去？”

就这样过了很长时间，江疑放开离尘的手，起身来到视肉尸体旁，取出短剑，麻利的又削下来一块肉，重复先前的流程，把肉全喂给离尘吃了。

……

等第五次喂离尘吃了视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傍晚快过去，目及之处黑樾樾一片，各种兽叫虫鸣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身处这种危机四伏的森林之中，江疑也不感到害怕，离尘已经恢复，他带着他往湨水方向前行。不一会儿流水声变大，高耸的树木变的稀疏，参差不齐的茅草阻挡了去路。

江疑打开乾坤袋，想召唤天马离开，突然一声豹叫从身后传来，紧接着第二声。江疑心中一凛，回身一看，漆黑的草丛间，竟有无数双金光闪烁的竖瞳。

一群虖交。

江疑后脊发凉，来不及思考，拿出凤来琴。琴身火焰萦绕，照亮江疑和离尘的身影。

虖交忌惮凤来琴，没有直接发动攻击，而是分散开来，把两人团团围住，虎视眈眈，蓄势待发。

怎么办？

江疑五脏俱损，全身筋脉被凤来琴反噬，现在还能行动自如仅靠最后一丝力气在强撑。他根本无法再拨动凤来琴。

而离尘，刚刚恢复身体，就这么把龙魂放出来的话，万一身体承载不了龙魂受到损伤，先前的努力岂不白费！

面对这么一大群虖交，江疑感到忿恨，同时意志坚定，他微微靠在离尘身上，忍受着身体内的痛楚，哑着嗓子说道：“离尘，把他们全杀了如何？”

“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江疑摆正凤来琴，正要勾动琴弦，右眼突然酸痛难忍，一股强大的力量在眼中来回冲撞，江疑感觉右眼快要爆炸，忍不住低吼痛呼。

“啊……”凤来琴应声而落，江疑右手捂住右眼，死死闭紧眼睛，不让躁动的龙魂伺机而出，眼泪流了满脸也顾不得擦去。

“离尘，不要、不可以……”一定是离尘残存在身体里的意识在召唤龙魂。如果江疑没受伤，自身的能力够强大的话，他能镇压住不堪囚禁的龙魂，阻隔离尘对龙魂的召唤。

偏偏现在，江疑重伤未治，能力低微，龙魂就要冲破束缚逃脱出来，离尘就在身边，首当其冲的便是他。

江疑不愿看到离尘刚凝实的身体再次受到伤害，不停的念咒语妄图困住龙魂。

只是，他没想过，离尘也不愿看到他被伤害。

只听一声震耳发聩的龙吟陡然响起，照亮一方天地的光芒一闪而逝。江疑躺倒在地，双眼大睁，眼泪肆意。

站立在一旁的离尘，帽檐之下，一双幽黑瞳孔隐藏在阴影之中，不见他动作，无形的威压就四散开去，所经之处，空气浮动，草木断裂，围成一圈的虖交根本来不及躲闪，一个呼吸间皆气息断绝，身体消散，尸骨无存。

离尘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两步走到江疑身旁，将他拉起抱进怀里，“我来晚了。”

江疑一息尚存，盈满泪水的双眼看着他，想对离尘笑，却无力扯动唇角，只有大股的鲜血从嘴里淌出来，流了两人满身，好似要把全身的血吐干净。

“乖，不要说话。”离尘低声哄着江疑，修长的手指温柔的划过他的脸颊，凤来琴的火焰照亮离尘的脸庞，那双漆黑的眼睛正无比深情地注视着江疑，“不要难过，我在这里，我陪着你，你马上就会好起来……”

“离尘！”天边突然传来喊声，离尘抬眼，看到一身火红长袍的熏池从空中出现。

熏池身边还跟着两道身影，离尘没细看，收了凤来琴，抱起江疑朝他们飞去，“走，去盖犹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