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名门的狄奥墨得斯自小就刻苦非常。他的确和其他顽皮孩子一样，脑子里充满了不成熟的想法，却能够完全服从家里的安排，凭借一定程度的努力和适当的门路，进入城中最高等的学府直到毕业，名正言顺地来到权力的中心参与勾心斗角，成为第一参谋奥德修斯的贴身秘书。诚然，要说尔虞我诈的功夫，区区一个初出茅庐的二十一岁青年是敌不过那些辣得要死的老姜的，可他雄厚的家世和乖巧得体的样貌，为他留下了多条飞黄腾达的捷径。正是这样的身世，狄奥墨得斯养成了一种彬彬有礼的傲慢和居高临下的矜贵，他把家族后台为他打造的护身护错认为是自己实力使然。当然，在他意识到这一残酷现实之前，他会继续保持他的傲慢与矜贵，但愿这不会给他造成不必要的烦恼。

“今天我要早点儿回去，狄奥墨得斯。”奥德修斯在翻阅批复好最后一份文件后说。

“好的。”年轻人熟练地收好文件，准备退下。

“等会儿，如果你不着急下达指示，可以帮我整理一下桌面吗？把这些文件分类，还有抽屉里堆积了很多用不上的……”

“没问题，我会整理好的。”狄奥墨得斯压抑住兴奋，显得自信满满地回复道。

奥德修斯嘴角莫名扬起一抹诡异的微笑，起身拍了拍狄奥墨得斯的肩膀，走出了办公室。

简直是天赐良机！在奥德修斯身影消失的同一时间，狄奥墨得斯立刻激动得跳起来，以至于他新买的皮鞋磨到了他的脚。不过这些都无所谓，整理才是重点，他冲到记忆中奥德修斯存放红宝石项链的抽屉前，没有上锁，他颤抖地拉出抽屉——

“什么？”

抽屉中空空如也。就在他面露惊讶合不拢嘴的时候，办公室门被猛地打开，奥德修斯探进头来，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说道：“对了，窗边的绿植，也帮我浇下水。”

狄奥墨得斯根本来不及反应，脸上的表情早已出卖了自己心怀鬼胎，他支支吾吾地愣愣地应道：“好……好的……当然……浇水……”

“那么，明天见，我的秘书。”奥德修斯粲然一笑，关上门，走了。

他早就察觉我在追查那条项链？我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这根本就是一个圈套，奥德修斯那么谨慎的人，怎么会把目标暴露在别人面前呢？上下级之间本不存在信任，可自己却天真地以为勤勤恳恳的工作能够博得上级的好感，所有的关照有加都不过是面子工程罢了。狄奥墨得斯恨恨地关上空荡荡的抽屉，想不明白红宝石项链能在哪里。

奥德修斯摸了摸盛放着项链的胸前口袋，红宝石静静地躺在定制的首饰盒中。他要将它献给珀涅罗佩，他已有身孕的夫人。

“你从哪儿得来的？这宝石的质感和工艺……”珀涅罗佩托起红宝石项链，镶嵌在旁的蝙蝠图案碎钻如星光般闪耀。

“一个部下送的。”奥德修斯俯身搂住珀涅罗佩，温柔地为她戴上。

红宝石血一般的光泽在胸前在流动，碎钻组成的蝙蝠仿佛无数眼睛放射出凶光，珀涅罗佩心中隐约闪过一丝恐惧。

“这……会不会是那位部下所担负不起的？或许还给他比较好呢？”珀涅罗佩微笑着回头望着丈夫，手指摸索着宝石。

“你顾虑太多了。只要你开心就好，对不对？”奥德修斯亲昵地用鼻尖贴上妻子的额头，吻了吻她。

“你想让我戴着它出演我的最后一场演出？”珀涅罗佩将手指从宝石上移到腹部，胎儿的律动逐渐明显，她垂下视线，收敛了笑容。

奥德修斯扣上妻子的手。“不。你忘了吗？墨诺提俄斯邀请我们去他家用晚餐。”

“我记得。要戴上它吗？”

“戴上吧，主人会喜欢的，他们一定会夸赞你。”

“我记得墨诺提俄斯的儿子，一个很可爱的小男孩。他抽身社交界有半年了，最近他怎么样？”

“今晚你见到了就知道了呀。”奥德修斯抿嘴笑，“有没有配得上这块宝石的礼服？”

“嗯……可我总觉得这块宝石像是复仇女神的宝物，而我可是费德尔（拉辛的戏剧《费德尔》中的女主角，本文中由珀涅罗佩饰演）。”珀涅罗佩半是开玩笑地撇了眼丈夫。

“是呀，我的费德尔……等最后一场演出结束，你就只是我的珀涅罗佩，你可以回归你自己了。”

“我真舍不得我的演员生涯，虽然辛苦，可是……”说着，注视着镜中自己的珀涅罗佩落下了眼泪，“为了我们的孩子……奥德修斯，给他取什么名字？”

“如果是男孩，就叫他忒勒玛科斯如何？”

忒勒玛科斯。远离战争，得归故土，以尽天职。

“那么……忒勒玛科斯，要好好的。”珀涅罗佩伸手抚摸略微隆起的腹部，安心依偎在丈夫怀里。

“我还记得帕特洛克罗斯刚出生的模样……”奥德修斯突然说，“早年我和墨诺提俄斯一道打拼，帕特洛克罗斯出生时我还抱过他，那么小……现在都是个大人了。墨诺提俄斯当时不顾家里反对，一心追求帕特洛克罗斯的母亲。”

“你很少提起这段往事。”

“我们都预言这会导致不幸，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人，你怎么都拦不住。”奥德修斯叹了口气，转身走到窗边，看夕阳下沉。

“我也记得他的母亲，是个非常好的人。你还记得吗，又一次我冒险邀请她来家里做客，可她却不敢来。”

“是流言蜚语杀死了她。”

“别说了，奥德修斯。”

“这让你难受吗？”奥德修斯回头。

“这个社会对女人不公平。”珀涅罗佩说。“应该反抗。”

“还是说回孩子们吧。如果悉心栽培，帕特洛克罗斯比狄奥墨得斯更有前途。”

“狄奥墨得斯？”

“狄奥墨得斯把所有想法都写在脸上，我把他留在身边，除了他的家世，还由于他好懂。帕特洛克罗斯不一样，他看得太透，在同龄人信誓旦旦充满希望的时候，他看出这世界不过是欺骗与陷害的乐园，对他来说这不是好事——一点儿也不好，他失去了奋斗的信念，也找不到生活的意义，一切都太悲观太消极，要知道，他还这么年轻——这种思想让他不知所措，而他的父亲把这种情况简单归结为懒。”

“看起来你很懂这孩子……最近你见过他吗？”

“见过。”

“你并不讨厌他。”

“也许吧。”奥德修斯笑笑，“只要稍加点拨，他会很好用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