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阿喀琉斯，大埃阿斯并未多言，他坚持要帕特洛克罗斯亲眼见到本人再做评论。

“你会喜欢他的。我就挺喜欢他。”

“你们已经见过面了？”帕特洛克罗斯坐在摇晃的马车上，心里头也七上八下。

“噢，是呀！算是我的贸易伙伴吧。”大埃阿斯得意地笑道。

“别提你那无聊又累人的海外贸易了，那和野蛮人的扩张市场有什么区别？”

“时代使然，难道我还要逆向而行之吗？”大埃阿斯不满地摊开双手，然后暴躁地交叉在胸前。

一直低头看书的透克洛斯投来一笑:“不然哪来的钱弄镀金十字架呢。”

“闭嘴，透克洛斯。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在马车上看书，路上这么颠簸，你就不怕眼睛瞎了？”

“人类不是聪明地发明了眼镜嘛。”

“还是不戴的好。”帕特洛克罗斯说，“新的发明谁说得准是利是弊呢。”

“看看，看看！”大埃阿斯夸张地摇着头，“我们这位少爷不愿意顺着时代浪潮前进，想要停滞不前呀！”

帕特洛克罗斯抬起下巴平静地反驳:“我只是对此心存疑虑，再说，我也没有力量抵抗时代浪潮，不至于停滞不前。”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马蹄声渐缓，车窗外灯火通明、金碧辉煌，绅士的问候声，名媛的裙摆声，伴随着宴会厅内的舞曲隐约传来。安提洛克斯打开了车门，帕特洛克罗斯看着他。

“这样可以吗？”他问。

“完美，少爷。”安提洛克斯扶他走下马车。

“太久没有出席正式场合……说实话我有点儿紧张。”帕特洛克罗斯目送那兄弟俩游刃有余地步入会场，自己则止步场外，颤抖地整了整精致的领花，“有点儿透不过气。领子是不是太紧了？”

安提洛克斯轻轻拉住他的手:“您真的只是因为这个才紧张吗？还是说……”

“还是说？”

“还是说即将见到他？”

帕特洛克罗斯嘟起了嘴:“你怎么把我说的和怀春的少女一样？”

“您看起来就是。您的脸红了。”安提洛克斯似乎在憋笑，可不仔细看他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还不能确定是他。说不定只是同名的……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他又不是人类！”

“与其在这儿胡思乱想，还不如一探究竟呢，少爷。我们走吧，里面有好吃的。”

“哦，走吧。希望没人注意我，真是讨厌。”

可惜的是，他一入场就被注意了。

大半年没有在任何社交场合露面的人突然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任是谁都会好奇一把。果不其然，三三两两的宾客陆陆续续前来搭话，帕特洛克罗斯生硬地用安提洛克斯教他的套路逐一“问候”了回去，在他终于以为能够歇口气的时候，他最不想听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真高兴在这儿见到您，帕特洛克罗斯先生。”

“您好，奥德修斯先生。”帕特洛克罗斯微微躬身。

“难得您接受了宴会邀请，想必是对今夜的主角万分期待吧？”奥德修斯神秘莫测地笑——他总是这样笑。

帕特洛克罗斯勾了勾嘴角:“只是出来透透气。”

奥德修斯很体贴地回以笑容:“当然。能够见到您的机会太少了，请你不要介意我在这种轻松愉悦的场合说这种话……那就是:我们的一切搜查并未结束，您也不可过于松懈，万一又被……”奥德修斯故意神秘一笑。

“什么？噢……”

吸血鬼。

帕特洛克罗斯厌恶地别来视线，继而他看见立于奥德修斯身后的年轻秘书正用轻蔑至极的目光看着他，那神情之倨傲就仿佛对方已经掌握了你的全部思想动态，并随时可以以此为把柄来捅你一刀。帕特洛克罗斯竟然浑身颤抖了一下，之后出于本能回以更加傲慢的一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昨夜的告密都是故弄玄虚？都是试探欺诈？都是在试验自己的忠诚与知情与否？

难道今晚的宴会也是一个陷阱？

奥德修斯注意到在他一前一后两位青年利剑般的眼神争锋，不知出于真心亦或假意，微微回头对狄奥墨得斯说道：“你就不能和帕特洛克罗斯先生友好相处吗？你的态度未免太不绅士。”

“我想不行。”狄奥墨得斯突然碰到上司的目光，既固执又拘谨地应道，然后紧闭嘴唇一言不发。

帕特洛克罗斯嘴角向上一撇像是冷笑。他回头看了一眼安提洛科斯，后者颔首致意，礼貌告辞后，跟着自家少爷离开了奥德修斯。大埃阿斯和透克洛斯在甜点桌边与贵妇们周旋。

帕特洛克罗斯暂时放下方才的不快与气恼朝好友走去。贵妇们用半打量的眼神缠着新出现于众人视野中的透克洛斯不放，也许透克洛斯的身份已被家族所承认并以某种（比如这种）方式公之于众。对他本身而言，这是件好事吗？Both status（身份/地位） and dignity（自尊/尊严）？

透克洛斯见来者是帕特洛克罗斯，几乎是叹气一般打了招呼：“您好，帕特洛克罗斯先生。我也许明白您为何厌恶社交场合了。”

帕特洛克罗斯诧异地瞪大双眼，然后目光转向了一个劲儿往嘴里塞点心的大埃阿斯，好友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意为“我说错什么了吗？”

“如果这儿有你想见的人，你当然会爱上这里。”大埃阿斯冲两位年轻人说，“如果没有，你可以在这儿马上找一个。”

透克洛斯从路过的侍者那儿拿来一杯白兰地，抿了一口后说：“你说得没错。但花枝招展的人太多，人人都戴着假面，有什么可选的？”

“今天又不是假面舞会，拿来的假面？”大埃阿斯不解地环顾四周后不解地问。

“我想您会明白我说的意思吧？”透克洛斯看向帕特洛克罗斯。

帕特洛克罗斯回以默契的一笑：“说不定我们也戴着假面。”

如果是他，他也会戴着假面吗？

“阿喀琉斯。”他低声呼唤。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