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推开病房的门，内心却是难以形容的沉重，随即而来的凉意从脊背开始蔓延。

心底在苦笑，没想到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我缓缓抬起眼睛，半倚在病床上的男人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我，面上的阴霾挥之不去。

输液还没有停止，透明的胶管里缓缓滴落着微黄的药水，充斥消毒水气味的房间里，从窗外传来一阵阵蝉鸣声。

七月一过，天气变得更加炎热了一些，手心里微微渗出来冷汗。

心想着，今天好像是八月五号了，窗外透亮的阳光无情地打在窗槛上，是夏天的味道，昨天晚上才看过的天气预报，说是下一周连续有雨，刚好下周就是远彦出院的日子，如果下雨的话，那真是一件令人感到麻烦的事。

“你要喝点水吗？”我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床头柜上放着远彦专用的杯子，里面的热水已经冷却了，只剩下一半。

他没有回答我。

床上的男人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我，那一道目光好像要将我穿透一般。

“刚才……”我叹了一口气，无力地坐在旁边的椅子里，“我知道你不太喜欢他，但他并没有恶意，而且他的性格就是这样了，所以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一时间，房间陷入令人难以忍耐的沉默。

一直不说话的远彦突然低声道，“他心里一定巴不得我早点死吧，像我这种人，我是应该去死，反正活着也只是个负担而已。”

他缓慢地移动脑袋，扯起僵硬的唇角露出一抹讥笑，“我死了的话，最高兴的人一定是他吧！”

“你在胡说些什么！”因为太过难以置信，扭曲在一起的五官仿佛不属于我，我直接从椅子里“腾”地一下站起来，难以想象这样恶毒的话竟然会从远彦嘴里说出口。

我很清楚汇航的性格，虽说平常看起来神经大条，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前不久才找到女朋友的他让我觉得高兴，他是这种性格也不会变了，但是身为他的朋友，交往近十年的友情，从未觉得这样会有多大影响，他只是性格稍微激进了一点，但他从来不会说出让远彦去死这种恶毒的字眼。

就算关系再坏，随便说出让人去死这种话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你这样维护他，因为他是你的朋友？”一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我维护他？”除了不可思议，一股难以控制的怒气从冰冷的脊背里冒了出来。

眼前这个无理取闹的男人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停止。

“我没有说错吧，那天，他不是很生气吗？冲过来一把揪住我衣领的人是谁？”

“换作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忍受吧？”

远彦不能原谅汇航的所作所为，那么，他究竟有没有认真反省过自己的错误，将好生生的房子糟蹋成垃圾堆难道是一件正确的事情吗？他到底懂不懂其中的严重性。

远彦突然低垂下头，语气十分无辜地说：“可是，变成这样也不是我想的啊，谁叫你当初要抛弃我。”

耳畔回荡着嘶哑的蝉鸣，像是很久以前的那个夏天，父亲去世那一天，也是同样的天气，炙热的阳光要将额头上的汗水蒸发掉，母亲哭得撕心裂肺的身影跪倒在地面上，不断颤抖的肩膀，耳边的哭声与蝉声快要将我的耳膜震破。

一瞬间觉得眼前的光影竟是如此陌生，这段关系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般扭曲，眼前这个男人有着与记忆里同样的轮廓，却说出如此陌生的话语，我们应该是恋人关系吧，那么，为什么不能好好相处呢。

到底是，为什么呢。

“也许他是正确的……”我蓦然抬起头，自嘲般地扯起僵硬的嘴角，除了笑，我再也做不出任何表情，“我抛弃过你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但是，你却一直沉浸在悲伤里，就好像全世界都亏欠你一样，把我们当傻瓜一样耍的人是你吧？一直要死的人是你吧？不懂得感恩的人是你吧！”

“你在胡说什么？”他黑着一张脸质问我。

“我为什么要像一个保姆一样照顾你，这些都是他亲口跟我说的，是啊，我为什么要像一个保姆一样照顾你？”

远彦难以置信地直视着我，我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像是自问自答地说下去。

“因为我爱你，想跟你永远在一起，所以我才能不顾一切地留下来陪伴你，这全部都是因为我爱你，可是你呢？我也是一个人，我的心也会觉得痛，你知道吗，远彦，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很可怜，为什么我要这么悲惨啊，你受过伤，那我呢？我也一样啊……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好好相处？这样悲惨的日子我真是受够了，我受够了你将我的真心踩在脚下的感觉，我干嘛要像个保姆一样照顾你啊？你也许不知道吧，每次离开病房去外面呼吸到新鲜空气我才会觉得自己是活着的，只有离开这里，我才能是我，和你待在一起既甜蜜又痛苦，与其这样不如成全你，我可以退出，从你的世界消失，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了吗？”

这成了我心里拔不掉的一根刺，然而今天我却全部说出口了，用力拔起那一根镶嵌在心底的刺，虽然早已鲜血直流，虽然心会觉得疼痛。

原来真心喜欢一个人会如此痛苦，一直以来的磕磕碰碰，面上伪装自己还很幸福，只是，脱掉那一层厚厚的伪装，露出来的却是一具残破不堪的身体。

无法沟通的恋人，那些高涨的热情在他的反复刁难之下全部化为乌有，即使每天陪着他，心的距离始终无法缩短，那么就算是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也只会带来无尽的痛苦。

“你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的吗？”令我诧异的是远彦太过反常的冷静。

至少我分辨不出现在的他究竟是愤怒还是冷静。

“所以，你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的吗？”他直直地看着我，如此重复了一遍。

“抛开这些先不说，随随便便对一个陌生人发脾气算什么？再怎么不喜欢，他也是我的朋友，你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稍微忍耐一下吗？就算你们之前有过一些矛盾，都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呢？”

“所以，一直到现在，你还在袒护他是吗？”他冷漠地凝视我，虽然未表现出生气的样子，手臂用力过度引起针头直接从皮层里掉出来，一抹刺眼的血色浮现在胶布里。

“我袒护他？”我怒极反笑，“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反省自己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