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天还会过来的吧？”

“什么？”我穿上最后一件衣服，伸手抚平衬衫袖口的褶皱，眉头下意识地扭在一起，在听见他的声音之后将头扭过去。

暖黄色的灯光下，浑身赤裸的男人正充满期待地看着我，暧昧的光影投射在他那张尚且年轻的面孔上，在鼻梁上留下一道深深的阴影。

这是一张毫无优势的脸，打理过的头发已经卷翘起来了，或许是天生缺乏营养成分，发端干枯的头发几乎占据了半边脑袋。

这张脸无论放在哪里都不会引人注目。

“还会过来的对吗？”没有等到我的答案，他重复了一遍。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我直视他说道：“到此为止了。”

和他保持这样的关系将近一年，这家酒店是我和他幽会的固定场所，我们会像天底下所有普通情侣一样，一起去餐厅吃饭，看电影，然后理所当然地来到这家酒店，尽管保持着最亲密的接触，但是我和他并不是恋人关系。

情人，可以说是，毕竟我不会将生命一直搭在他身上，仅此而已。

“为什么？”他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表情瞬间转变成难以置信的模样，裂开的唇角毫无起色，在听见我的回答后浑身抖了一下。

“没有理由。”我平静地开口，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不想再浪费时间，打算直接离开这里。

而在我转身要走之际，他突然伸出一只胳膊紧紧抓住了我的手。

回过头，那双眼睛正固执地盯着我，黑不见底的瞳孔里掺杂着无法忽视的悲伤，他像一个失去玩具的孩子一样，呈现出执拗的一面，尽管眼底的泪水已经出卖了他。

“放手！”我低声道。

“骗人的吧？”他微微颤动着嘴唇，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低哑的音节。

想要挣脱他的束缚，即使用尽全力晃动手臂也甩不掉死死拽住我的那只手，最讨厌他这一点，比我高了近二十厘米的他却有着一身不符合他气质的力气。

“你开我行不行，我们已经结束了。”我无奈地看着他，虽然想表示很可惜，我们一直都算得上合拍，生活上也没有过多的干涉，一直处于舒适的状态，但也只能这样结束，我们的关系一开始目的性就很明确，一定要形容的话，不过是合作关系而已，保持这样的关系也是一件让人觉得十分辛苦的事情，光是隐瞒就已经足够让我疲惫了。

即使相处过程产生了一种无形的依赖感，但在事实面前，这些不过是错觉。

尽管我真的有一点孤单。

“我不要这样！”他突然崩溃地大叫，吓得我浑身一抖。

我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看着眼泪从他眼角打转，慢慢地滑落，泪水湿透了他的眼眶，他难以接受地看着我。

再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了。

“搞清楚点，我们一开始就约定好了无论对方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关系都不能拒绝，这可是你和我约定好的，你现在这样是想反悔吗？”我想要挣脱他的手心，没想到他的力气竟然如此大，太过发力的手背都隆起了狰狞可怖的青筋。

“对！我后悔了！我不要这样结束！”在他说话的间隙，抓住手腕将我带进他的胸膛里。

没有任何衣服遮蔽的身体撞痛了我的鼻头，像他这样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也没谁了。

“我真的无法理解。”我再也无法忍受，冷脸看着他：“出尔反尔不是我的作风。”

“我们不能分手，啊？不分手，你不想和我见面那就不见面，等你想见我再过来找我好不好？我不想和你分手……”他急躁地说道，禁锢住我的身体，双手颤抖地抚摸着我的后背。

那是他安慰我的一种方式，他大概以为我只是在和他生气，愚蠢地渴望以这样的方式让我平静下来。

他嘴里不停地念着“不分手”这三个字，浑身颤抖着，像是害怕失去我一样，干裂的双唇慢慢地贴在我的脸上，夹杂着温度的嘴唇刺痛了我脸上的皮肤，他颤抖着嘴唇伸出舌尖，讨好似的舔舐着我的唇角。

这样类似安抚的举动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原本激昂的内心像被泼了一盆冷水。

眼睛失神地注视着虚空，沉默了许久，我忍不住叹息道：“我们只能这样，这是最好的结果，我们的关系本来就没有什么办法。”

他一动不动地抱着我，嘴唇焦急地搜寻着我身上的气味，像是没听见我说的话一样。

“今后你一定会结婚，娶妻生子才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情吧？和同是男人的我混在一起像什么样？我们也不能一辈子都这样吧？你有考虑过你的家人吗？你这样做只会伤他们的心而已。”这些全部都是我的心里话，我见过许多不顾一切出柜的同志，但结果大多不尽如人意，父母反对是理所当然的，没有多少父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和男人厮混在一起。即使假装可以接受一切，但遇到同龄人抱着孙子还是会觉得惋惜吧？刻在骨子里的观念只有男人必须传宗接代，这是一个不可改变的事实

身上的男人突然停止了动作，僵硬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

他凝视着我的脸，五官痛苦地扭在一起。

沉默了很久，我才听见他近乎绝望的声音响起。

“这就是你要分手的理由？你喜欢上了别人？所以你要结婚了？！”

他的质问刺痛了我的某根神经，原本平静的脸上立刻浮现出难以掩饰的愤怒。

“从我身上滚下去，这是最好的办法，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我抬手毫不犹豫地扇了他一巴掌，在他错愕的片刻使出全身力气将他那沉重的身躯从身上踹到了床头。

好在衣服完整地穿在身上，刚才的情况我真怕不管不顾地冲出去。

跑出酒店，起伏不定的胸膛忍不住颤抖，心口发出一阵刺痛，双手撑着双腿，呼吸凌乱着让我感到快要窒息。

到此为止了。

拧开门，客厅里还亮着一盏夜灯，昏暗的空间里静悄悄地。

目光随意地扫过一遍，脚步熟练地朝厨房走去，拉开冰箱门，丝丝凉意袭来，从保鲜柜里取出一瓶冰镇啤酒，手指勾起开口处，握着冰凉的瓶身猛灌了一口。

冰冷的液体压住了我体内涌出的怒火。

尽管保持着最轻的动静，但还是在拉开浴室门的时候惊醒了在隔壁房间睡觉的母亲。

“修明，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洗过澡口渴得厉害，我不得不返回客厅喝水，却不想在客厅的沙发里坐着被吵醒的母亲。

她突然响起的声音差点吓了我一跳。

我抓过水杯，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谎话张口就来：“公司加班，也是没办法的事。”

母亲盯着我的脸，说道：“是吗？晚饭吃了吗？”

我不想和她继续聊下去，即使肚子里吃的食物早就消化了，但此时此刻我一点也不想麻烦她为我做一顿宵夜。

我点点头，放下水杯，打算回房间，“吃过了，您早点休息，晚安。”

“修明，明天休息吗？”已经走到了房门口，却被母亲从身后叫住了。

我微微侧过脸，不解地看向她，问道：“什么事？”

“和芯媛约好一起吃饭的事情，修明你没忘记吧？”

手指微微卷曲在一起，脸上浮现出一丝异样的烦躁，这种情绪从出酒店一直维持到现在。

“没忘记，我会赴约的。”

身后似乎传来了一声安心的笑声，即使不用看也能联想到母亲此刻的表情，在这场相亲游戏里最受益的一定是她，父亲的离世给她带来了不小的打击，一直到最近几年，工作稳定以后她便开始了毫无底线的催婚。

我无法忍受母亲一贯的自作主张，但也没有办法拒绝。

毕竟这个家里只剩下我和她相依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