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最后一样法器放置妥当、最后一个人归位站好，玄烛殿上烧着苍生石的长明灯次第熄灭，夜色终于久违地重临不夜谷，如同三百年前无人涉足时那样。

天上的月亮也十分暗淡。这日是初一，一弯新月细得如同鱼钩，孤零零悬吊在星光稀疏的夜空中，那上方的渔翁想必是意不在此。

玄烛殿外铺地的是青黑石板，用略通透的白色卵石嵌出整幅星图，这日卵石表面的尘土都被擦拭得一干二净，星图上按四方和中央摆着五只青铜大鼎。

殿内漆黑一片，黑暗中人形隐隐绰绰，像哀悼自身死亡的鬼魅，又像聚集于尸体上的蚊蝇蝼蚁。

如果这时站在下面仰头望向神龛，只能隐约看见一袭绣满五彩细纹的月白袍子，袍子罩着的身体姿态放松，露出精致修长的赤足，纤细踝部缠裹着一圈又一圈各色锁链，其中一些盘绕着小腿没入袍子下摆。饰物太多了，显得头重脚轻。

这场仪式倒是脚重头轻，黑压压一众人跪拜的是只金丝雀。

不过没人敢在此刻抬头。鸦羽低眉看着这群沉闷的黑色小虫——黑暗并不影响他——主持者正煞有介事地念诵经文，大意是感谢上苍感谢神祇感谢这感谢那的，好像这些东西真关心他们活得怎么样似的。

鸦羽这几天没休息好，不知不觉思绪飘忽，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人已经絮叨完了，一群人正细细簌簌地撩衣服跪下，拜伏，起身，再拜伏下去，如是三次。一排又一排拜得整整齐齐，像大地的鳃弓，机械地张合着。

没用的，不过是涸辙之鲋，泥潭中靠一点露水苟延残喘罢了。

他们还没爬起来重新站成得体的样子，鸦羽就不耐烦地开始了。

夜幕中星光错落闪烁，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亮，开始如针尖、如盐粒，逐渐如碎银、如烛火。玄烛殿前的星图上，白色卵石也渐次亮起，从暗淡如朦胧月色，很快到亮得像灯火，天幕与地面交相辉映。

一颗已经燃到极点的星突然坠落，拖着很长的银线划破黑暗斜斜落下，“当啷”一声砸在正中央的大鼎里，如同撞响了一只大钟。在悠长不绝的余音中，第二第三颗也陆续坠下，随后是更多。也许是天上有人舀了勺盐洒下来，大小碎银成群结队划过夜空、撞击浑厚的青铜大鼎，像极了一场夏日暴雨。

很快鼎内积累多了，后来的星子落入便会溅出几点碎屑，落在地上迸溅出火花，碰上的卵石骤然变亮，随后亮光涟漪似的扩散开去，于是连地面都亮得人睁不开眼

这便是琼砂，灵气凝结而成的实体。不夜谷上下四方皆有结界，天空地面也是幻象，灵气来自地下灵脉，鸦羽抽取汇集之后化为琼砂落下。

将近一个时辰的雨接近尾声之时，鼎内琼砂已堆出了五座小丘，地面尚未淬灭的卵石远近闪烁，玄烛殿前已经亮如白昼，连平日里长明灯也照不到的神龛里侧壁板也被照亮了。

鸦羽又观赏了鱼鳃的三次开合运动，听完了几段照本宣科的废话，终于等到众人起身退去，蚂蚁搬家似的浩浩荡荡出了大殿。

到了外面，蚂蚁们开始马不停蹄地搬运银白色蜜糖——琼砂的形态不稳定，一夜之间就会重新化为灵气散去，需要尽快填装入苍生石中，再密封入库。殿上只剩角落里南星南烛和几名弟子，重新一一点亮玄烛殿的长明灯和线香。

鸦羽在空阔的大殿上坐了一会，才极其缓慢地起身，走下那酷似樊笼的神龛，独自回归墟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