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珠背起竹篓，里面装着一背篓的斑竹笋子。

她撑着一根竹竿，借着力站起来。

瘦小的人儿，背着一背篓笋子，压得她直不起腰来。

离了竹林，走到半道上，就遇见一个老妈子。老妈子连忙抱起竹篓，让她把竹篓放下。

“给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往竹林里面跑，看看你这满身的蚊子包，又红又肿的，可不难受？”

绿珠笑嘻嘻道：“不难受，就是想吃竹笋了。我们将竹笋煮了晒干，可以拿出去卖，也可以留着冬日里吃。”

老妈子瞧了一下绿珠的脑袋，嗔怪道：“那你也不该一个人去，怎么不叫上你哥哥姐姐们一起？”

绿珠叹气：“阿爹又去锄草去了，大哥二哥去帮他。那刘管事儿管着别院，恨不得捞尽油水，下人指使得团团转，每日里不是除草就是耕种，还说什么王府不养闲人？我说，最闲的就是他！”

老妈子点了一下她的脑袋，让她别说了，小心被有心人听见。

绿珠一家是京城恭王府在江南别庄的仆人，祖上也是官宦之家，现如今被发配为奴。

一家老小都是恭王府的奴才，这江南别庄，主家很少派人来，因此管事只手遮天，成了别庄的土霸王。克扣上面发下来的东西，衣服料子以次充好这些，数不胜数。

绿珠一家，祖父曾经读过书，因此还能做些管账的事儿。但父亲跟兄长就只能做苦力活儿了，一家人生活也很拮据。

绿珠也识得些字，祖父教的，说不论如何，多识得些字也是好的。绿珠家里有不少的书，都是祖父还没落难前家里藏起来的。

当年家里遭了事儿，祖父没有藏金银，那些东西藏不住的，这些书倒是藏住了。在那些衙役眼中，一箱子破书，哪有金银实在。

闲时父兄也会偷偷做些私活儿，姐姐跟母亲也时常做绣活儿补贴家用。

祖母曾经也是大户人家的丫鬟，懂规矩，因此绿珠一家并不同于一般的下仆。他们一家子即使衣服上打满了补丁，也是洗得干干净净的。

祖孙二人背着一竹篓的笋子回去了，绿珠今年才满六岁，她有两个兄长跟一个姐姐。姐姐今年已经十六了，她长年待在屋内做绣活儿，皮肤白净，笑起来的时候一双凤眼神采飞扬。

绿珠觉得姐姐长得漂亮极了，这十里八乡没有一个人比得上她姐姐。

但绿主的娘却不高兴，他们一家子都是奴才，长得太漂亮了不是好事儿。

绿珠洗了竹笋，祖母去煮竹笋，让她赶紧去洗手，她娘要教她绣花儿了。

绿珠五岁的时候，她娘就开始教她做绣活儿。不过只是简单的针法，绿珠自己还没试过绣花。不过绿珠瞧过阿娘跟姐姐做的绣活儿，做好的绣片卖了出去，家里就能吃好一段时间的饱饭。

因着绣活儿挣钱，因此阿娘跟姐姐从不出去做农活，每月给几百文给下面的小管事儿，小管事儿就报了病，不给她们派活。

管着整个别院的刘管事儿，说是犯了什么错，是从京城发配来的，每日里喝着酒，抱怨自己郁郁不得志。

绿珠洗了手，准备去拿针线。

阿娘道：“瞧你这脏样子，别弄脏了绣线，快去换衣裳。”

绿珠的姐姐红玉瞧了拿着绣框抿嘴笑，绿珠笑嘻嘻的去了，换了一身补丁不少的衣裳。

换了衣裳，绿珠就跟着阿娘、阿姐做绣活儿，日后这就是她吃饭的本事了。

前世的绿珠是坐办公室的文职，哪里做过这些，现如今都一一学了。

绿珠手也算巧，阿娘说了几遍，姐姐给她演示了一下，绿珠就能上手了，只是针脚不大齐整，但也有个模样了。

红玉笑着道：“瞧瞧，我家小猪儿还有些灵气。”红玉总爱这么喊她，绿珠生下来的时候十分瘦小，家人都怕养不活，就娶了个小猪儿的诨名，希望她像猪崽子一样壮实。后来年纪大一点了，她祖父就给她娶了绿珠这个名字。

绿珠嘻嘻哈哈的笑，很是得意，她瞧着自己绣得也好。

阿娘就在一旁看着两人，瞧她们闹得欢腾，也笑了，手下的梭子动得也更快了。阿娘做的是缂丝，一寸缂丝一寸金，阿娘想用这缂丝给女儿红玉赎身出去，至少能嫁给一个平头老百姓，不再为奴为婢。

绿珠的大哥、二哥已经赎了出去，刘管事儿虽然吝啬，但只要钱给够了，他倒不为难那些奴仆，只要你给了赎身银子就放你出去。

这些奴仆一代代的，繁衍了好些人，因此恭亲王府那边并不禁止庄子上的奴仆赎身。放这些奴仆出去也是积累功德的事情，因此老王妃做主恭亲王府名下庄子上的奴仆可以自赎。

过得好的，不愿意赎身，过得差的没钱赎身。

好在绿珠的阿娘是个有能为的，攒了钱，就把几个孩子赎了出去。

这副缂丝完工，红玉就能赎身出去了。

绿珠瞧着阿娘又在揉眼睛，就知道阿娘是做久了缂丝跟绣活儿，眼睛不大好了。

绿珠道：“阿娘，歇一歇吧。这缂丝快要做完了，也不急这一时，坏了眼睛反倒不好。”

红玉长得漂亮，那刘管事就要了个高价银子，不然这一副缂丝赎了绿珠全家都是值的。

若说绿珠最讨厌谁，那一定是刘管事。

红玉放下绣绷，道：“阿娘你歇一歇，我来做吧。”红玉也会做缂丝，但阿娘一直担心她做不好，因此不敢让她上手。

绿珠跟红玉两人一起劝了好一歇，阿娘才同意让红玉上手试一试，红玉也是个做活儿好手，没两下就上了手，只是这缂丝是个细致活儿，一天也做不了一指长。

母女三人做到傍晚，祖母做好了饭，全家人就坐在一起吃饭。

祖母和祖父，就绿珠爹一个孩子，绿珠爹头发已经有了白丝，祖母与祖父也不年轻了。

大哥跟二哥已经赎身出去了两年了，在外面找了个账房的工作，积攒了一些银子，商量着把祖父、祖母先赎出去，两个老人家年纪大了，不能过于劳累。

祖父祖母却不同意，说可以赎绿珠出去，他们这些老家伙，赎不赎都无所谓了。

绿珠红了眼眶，还是希望祖父、祖母先出去，长年的劳作已经累出了一身病，可不能再劳累下去了，于寿数有碍。

一家人没商量出结果，后来绿珠的父亲拿着钱将父母赎了出去，两个哥哥就接了祖父母出去。

又做了半个月，那缂丝终于做好了。

大哥颜聪便拿着缂丝赎了大妹妹红玉出来，红玉越长开越漂亮了，别院里好几个管事儿都打她的主意，想要红玉做妾。因此阿娘才没日没夜的做缂丝，熬坏了眼睛。

红玉赎身后，家里已经给她找了人家，是庄子上的一个管事儿。

这个管事儿年纪比红玉大八岁，成过一次亲，老婆生孩子的时候死了，他就守了一年的妻孝。红玉虽然漂亮，但父母都是奴才，一般好人家不愿意跟她结亲，愿意的人家不是贫寒就是有缺陷。

红玉不愿意嫁这样的人，想着这管事儿虽然成过婚，但没有孩子，嫁过去跟头婚没区别。而且这管事儿好歹也是有些权利，还能照看一下还没赎身的父母跟妹妹。

红玉漂亮，又读过些书，识得字。那管事陈丘爱她爱得不得了，待红玉生下个闺女后，陈管事就打发了家里的通房丫头，就守着她一个人过了。

陈管事确实是红玉能攀上的最好的人了，最难得的是，陈管事不是卖☞身的奴才。陈管事的姑姑是恭亲王的奶娘，只有陈管事这个侄子，早早就求了老王妃放了身契，派来江南这般管庄子。

陈管事得了闺女后，出钱赎了岳家出来，他可不能让他闺女儿有个奴才出身的外祖父，日后婚嫁的时候有影响。

陈管事的姑姑本不愿侄子娶个庄子上的丫鬟，她求了老王妃，想给侄子指一个王府的大丫鬟。这些丫鬟私房后，懂规矩，长得也漂亮，不比一个庄子上出身的丫鬟好?

但陈管事见了红玉就丢了魂，就娶了红玉，再告知的姑姑。

等了红玉生了孩子，陈管事的姑姑还派人送了东西来。

陈管事父母早亡，长辈就这一个姑姑，日后是要给姑姑养老的。

红玉理解，便将这个姑姑当婆母一样孝顺，做了衣裳荷包鞋子这些，托人送去京城。

渐渐的，那老嬷嬷便认可了这个侄儿媳妇，是个孝顺的。老嬷嬷最怕侄儿被媳妇笼络了过去，不孝顺自己，但红玉是个孝顺的，因此老嬷嬷也满意了。

一家人赎了出来，家里确实穷，两个哥哥还没成亲，家里连个像样的落脚之地都没有。

祖父祖母在家操持家务，父亲这些年学了木匠活儿，帮着别人做些木匠，又想去佃一些田耕种。

家里人都不同意，这些年阿爹身体亏损，再不调养一下，怕有碍寿数。

这些年，再苦再累，阿爹都没让阿娘下过地，因此身体是真的亏虚。一家人赎身出来，阿爹的心弦松了，精气神都差了好些。

阿娘有空就做些绣活与缂丝，但她累伤了眼睛，大夫说不能再做了，再做下去怕是要瞎了。

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伤的伤，日子确实不好过。

但一家人在一起，再累再苦也是值的。

红玉偶尔也接济一下娘家，却被父母拒绝了，怕红玉在夫家不好过，直不起腰来。

这一天，陈管事带着红玉跟孩子回了娘家，绿珠被她娘打发了出去。

“大人说话儿，小孩儿一边玩去儿。”

绿珠瞪眼，脸颊鼓得像青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