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向北行进了十来日，终于在一个热闹的午后，他们顺利抵达了晋国的都城。

不知芈珩到底和押送官说了什么，后来的一路上押送官再也没有对他起过歹念。

想到进了宫就能看到芈珩，就能弹琴给他听，钟离心生喜悦，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这些时日的苦也就不觉得那么苦了。

“什么事这么开心？”旁边的高吉瞥了一眼问。

他也是随口问的，所以没等钟离开口回答就自顾自地说起话来：“都说天下繁华都在楚国，不想这晋国的都城竟和咱们楚国的一样热闹。”

他说的不错，街市上人来人往，道路两边店铺林立，摊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这一个月的路走来，满目尽是荒野山村，终于看到点繁华的气息，心里总还是能产生点喜悦的。

所以钟离配合地点了点头：“嗯，是挺热闹的。”

只是街市虽然热闹，却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他们只是一群身披罪责，戴着脚镣，被官兵驱赶着的奴隶罢了，和笼子里待售待宰的鸡鸭别无二致。

他们不是人，更像是为这热闹的街市添砖加瓦的谈资而已。

果然坐在茶馆二楼的茶客指点道：“看，楚国进献的奴隶到了。”

他的茶友循声看去，五横八列的方阵正慢慢蠕动着。便笑着打趣道：“兄台何不挑个好的，捞一个给自己享用？”

“不敢不敢。”茶客忙摆手道：“兄台这是挖苦我哩，他们都是献给大王的，我岂敢有这念头。”

突然于众人之中，怀抱木琴，白衣飘飘的钟离闯入了他的视野，他便惊喜地说道：“兄台你看，那个怀抱木琴的少年，怕不是钟仪琴师的弟子吧。”

茶友循着茶客手指的方向看去，虽然看不清人脸，但是钟离白衣飘飘，气质出尘。不禁摇头叹道：“好好地一个怒马少年，可惜了。”

茶客点头：“可不是，有楚王如此，楚国败给我们晋国也就不足为奇了。”

说罢，两人继续高谈论阔，品茶自乐。

转眼到达进宫的城门，晋国内监早已等候多时。与押送官对好花名册，交换文书之后便领着四十位奴隶往内宫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吊着嗓子训诫：“你们已经进了晋国的皇宫，以后便是大王的奴隶，侍奉大王才是你们的本分，一应规矩都要按照咱们晋国的来，可都听清楚了？”

“诺。”四十人低沉着嗓子回答，像寺庙里的钟声一样，暮霭沉沉。

突然，内监停下脚步，扬手示意他们也停下。

而后一声令下：“跪。”

原来是路遇大王的銮驾，一众人等听令跪下，脚镣碰擦的声音传扬到姬芮的耳朵里，刺耳无比。

“哪儿来的声音。”姬芮眉头微蹙，手指抵在太阳穴上，一阵一阵的头疼本就让他心烦意乱，又听到这样的声音，更觉聒噪。

刘大监扫了一眼台阶下方，急忙俯身低语道：“回大王的话，估摸着是楚国送来的奴隶到了。”

“哦。”姬芮点点头。

战利品的到来让他想起晋国获胜的事，心中一阵喜悦。只是这些奴隶刚进宫就吵得他头疼，心中难免不悦。

便闷哼道：“把他们弄到孤看不见的地方去。孤听着心烦。”

见姬芮这样说，刘大监忙给台阶下的内监使眼色。内监会意，驱赶着奴隶们往反方向走去。

姬芮缓缓睁开了眼睛，于众人的侧影中看到白衣翩翩的钟离，以及那把显眼的桐木琴。

便指了钟离问道：“那人是谁？”

刘大监伺候姬芮数十年了，姬芮皱一皱眉他就知道姬芮想干什么，忙喝令他们停下。

“那个白色衣服，抱着木琴的走上前来。”刘大监指着钟离说。

在内监的催促下，钟离抱着琴从人群里走出来，站定后在台阶下跪下。

他匍匐在地，恭敬地拜谒道：“大王吉祥。”

“叫什么名字？”姬芮换了个姿势问，以便让自己舒服些。

见钟离有些发愣，刘大监喝道：“大王问话，还不快些回答？”

钟离有些害怕，见刘大监如此说，便答道：“小人名叫钟离。”

“钟离？”姬芮若有所思地问。

他只知楚国有个钟仪，却不知道这钟离是何许人也。

见姬芮发问，底下的内监忙解释道：“此人名叫钟离，是楚国钟仪琴师的弟子，据说琴技卓绝，不落钟仪琴师下风。”

内监是按照自己的听闻说的，想来有理有据。但姬芮却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既如此，怎的沦为了奴隶？”

这时刘大监开口了，只见他细声道：“恐怕是遭受钟仪琴师的连累。”

说道这里，姬芮大致了解了来龙去脉，便继续讥讽道：“看来你们楚王心如针细啊！”

说得一众太监宫女掩起面来。

笑过之后，姬芮叫钟离抬起头来，却不想被他的美貌所蛰伏。

“长的不错，虽然消瘦了些，骨子里还是个美人坯子。”

轻咳一声后，姬芮继续道：“美则美矣，不知你是否担当的起钟仪弟子的名号，且弹奏一曲，叫孤听一听。”

钟离听令，将跪姿转换成盘腿状。这把琴一路上都没怎么用过，弹奏之前需要调试一二。然而不过转轴拨弦几下，奏琴的功力就显露了出来。

姬芮的脸上微微露出了喜悦之色。

“有点意思。”他轻哼道。

待到木琴调试好，钟离便开始弹奏。他的手指苍白细长，指腹在琴弦上来回拨动，一连串美妙的声音便从琴弦里四溢出来。

姬芮复又闭上了眼睛，随着玲珑剔透的琴声，他仿佛来到了山涧竹林，流水潺潺，竹枝翠翠。

随着钟离加快拨弦的速率，他又仿佛来到了茫茫草原，看见万马奔腾。而万马奔腾过后，是无尽的原野和湛蓝的天空。微风拂过青草，白云飘渺远方。

琴音落，姬芮兀得睁开眼睛，赞道：“琴师的琴技果然了得，当真是你们楚王无福啊！听了你的琴，孤的头痛都舒缓了不少。”

“芈珩啊？你觉得这琴音如何？”姬芮侧头问去，才发现芈珩替他办事还未归，此刻并不在身边。

是自己过于兴奋了。

他想，芈珩是楚国人，肯定喜欢这来自楚国的琴声，等芈珩回来，与他饮酒听琴，看他笑靥如花，肯定是人生一件快事。

只是进了宫钟离就得净身，听一个阉人奏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念及此，姬芮摆手道：“罢了，如此高超的琴技，做了内监岂不可惜，就让他去幻乐坊呆着吧。”

“诺。”内监作揖道。见钟离干杵着，忙提点道：“糊涂东西，还不赶紧谢恩。”

听到不用净身，钟离自然高兴坏了，一时有些游离，听到内监的催促，忙将木琴放在一边，郑重地跪拜起来。

他跟着内监往幻乐坊走去，人群里，高吉的心里却起了些许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