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罗芳仪背影，白珝晨又站起身走向熬制冰糖的角落，掀开防火布。

放置小炉的方格下其实是中空的，底部特别装上打了洞的厚陶板，底下然着一大块檀香木，以保火能燃得久，这样就不必一直抽空顾火。也因此他这片布置隔墙后刻意挑了茂密的灌木，偷偷打洞通风也不容易被发现。

可防火布一掀开一阵浓道刺鼻的檀香伴随大鼓白烟扑面，白珝晨才想到忘了把风口打开，这下冰糖的檀木味肯定更入味了。

好在白珝晨及时闭气，不然外头肯定冲进来关切一番。

待白烟散了些白珝晨才一一开盖查看最里边的几个陶罐。

抬眸一看帐棚内一片烟雾缭绕，好一个仙境。连忙把小窗全掀开绑起，抓一只原先拿来防身用的金属折扇朝外猛搧。

正好端原前来报讯，见帐内这幅光竟不由一愣，立刻被白珝晨换去一同搧烟。

白珝晨一边搧烟搧得如火如荼、墨髮翻飞，一边不在意的拨开不时轻搔面颊的细丝，道:ᒥ说吧，何事?ᒧ

耑原立即正色道:ᒥ适才一名头戴斗笠的灰衣男子求见，并未报上身分。ᒧ

白珝晨收起折扇不经意的随手扔至一旁，锵的一声响亮至极:ᒥ无妨，让他进来吧。ᒧ

耑原应是，将手中折扇归位后恭然退下。

一名灰衣男子缓步而来，头戴斗笠，白纱自斗笠边缘垂落，五官轮廓在薄纱后若影若现。

白珝晨行了个恭敬的大礼，道:ᒥ前辈。ᒧ

李遥清道:ᒥ都是熟人，不必多礼。ᒧ

白珝晨看不见白纱后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对方犀利的目光正四下打量内裡的摆设。目光最终定在白珝晨藏放冰糖的地方，上头盖着的方巾因热气膨胀而不时微微膨起，露出白烟后又恢复。

李遥清问:ᒥ你用檀木熬东西?ᒧ

白珝晨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道:ᒥ啊，我最近在试着做冰糖，但今早时未将气口开大些，味儿挺重，前辈可还受得住?ᒧ

李摇清道:ᒥ难怪有股甜味儿，还挺香。ᒧ

白珝晨笑了笑，一句话切入正题:ᒥ前辈此番前来可是为慕千飏中毒一事?ᒧ

李摇清道:ᒥ正是，但在说之前先问你一句。慕千飏所中的毒是谁认出的?ᒧ

白珝晨道:ᒥ军大夫。ᒧ

李摇清低下头不知在思索什么，少顷又抬头道:ᒥ这种毒是未曾被并列在书卷中的，就连师妹与我的师父都未曾听过。ᒧ

白珝晨闻言眉峰微微压低，继续听下去。

ᒥ此草无名，生于水深处且不喜光，叶部一旦接触到光线会自行萎缩分泌出毒液溶于水中，置于空气中嗅闻虽有特殊气味但不会造成伤害。若不慎饮下或触及眼珠、伤口等裸露在外却较脆弱的地方会导致毒侵入身体，身子会在五日内渐渐麻痺致死。若以慕千飏这般日夜饮用汤葯压制毒性，能再活个三年都算上天眷顾了。ᒧ

白珝晨长长的睫毛颠了颠。

李摇清忽然脸色一沉，凝重道:凝重道:ᒥ但是在昨日薄暮之时有一佚名人士飞鸽传信告诉我解毒葯方。

首题为魌，其，鬼字旁，音同七。此水草自幼苗时就身带剧毒，受光照则毒性变异，产生与原本毒性相克的毒液并具有短效微量但足以侵蚀水草表面腐蚀力，将叶面侵蚀释放毒性。未受阳光照射的水草毒液留于茎叶中，只要摘採、熬製时不见光，等量葯量服用一次即可见效。ᒧ

白珝晨问:ᒥ没有另外加的葯引?ᒧ

李清摇答:ᒥ没有，上面提醒葯汁味道非常苦涩，建议搭配冰糖。ᒧ

白珝晨:ᒥ......ᒧ

白珝晨晕完道:ᒥ师父可有将信捎上?ᒧ

李摇清袖中手指夹出一张折叠齐整的信纸递给他。

白珝晨浏览过一遍后道:ᒥ内容解释相当详细，注意事项更完备，不像是随意捏造出来的。笔者似乎相当仔细以防出差错。ᒧ

李摇清接道:ᒥ但也或许是这位笔者心思相当细腻谨慎环环相扣编造出来的。后主为何毕竟未知。ᒧ

白珝晨两眼向左上方飘，似乎在想什么，又道:ᒥ时间不多，这几日军粮区有大批田鼠灰鼠在那儿乐得欢，不是吃就是吵，多抓几只来试毒好了。ᒧ

李摇清和白珝晨不识时务的想。不错的主意，正好有一些葯草还未用过可以用牠们试验。

李摇清道:ᒥ我这一阵子挺清閒，需不需要替你处理公事?ᒧ

白珝晨脸色立即好了些:ᒥ也好，师父动作总是快得吓人，这样我也好向慕千飏隐瞒我替他批的公文，一次批两人份量我几乎不能休息唉。ᒧ

白珝晨自个儿整理行囊去，身后不远处的李摇清忽道:ᒥ借你的鸽子用用可行?ᒧ

白珝晨怀疑地回头:ᒥ是可行，但确定不会被打下来?ᒧ

李摇清道:ᒥ大概在月馀后将有一场大雪，所以近几日会有大批飞鸽途经。他们不敢。ᒧ

大雪降下后鸽子容易在飞行期间冻死，送不出信也收不到信，当然要趁鸽子还能飞仙放几封信回家乡报平安。可若信在中途被拦截，而且是有上千人都被拦截时，人民会怎么做?

他的好友凉寒澈和好邻居的可汗就别想安宁过日子了，随然现在也没多安宁。

总之会被子民们想尽办法扰其安宁以达到抗议之效。

白珝晨不小心贼笑了一下。

李摇清奇怪道:ᒥ笑什么?ᒧ

白珝晨秒变正经，看见李摇轻放走鸽子时又大惊失色:ᒥ师父!那是我要放回府的啊!ᒧ

李摇清道:ᒥ我知道啊。ᒧ

白珝晨欲哭无泪:ᒥ我这月的信都还没写啊!ᒧ

李摇清唔了声，道:ᒥ那只得等下个月了，抱歉。ᒧ

继续唉声叹气的整理行囊，白珝晨又忽然忆起慕千飏在出兵前难得回信，还含蓄的表示最近未收到自己的信，所以关心一下。

白珝晨非常确定有每月定时两封信，肯定是有人刻意拦下他的信。

有时间再去调查一番。

黄橙色的夕阳办依着远方的山腰欲下不下，照映白珝晨的半边脸，面部的阴影衬得那对好看的眼睛愈发深邃。

面色凝重地和下属交代完事项后，白珝晨转身接过耑元手上的饭食及葯，一路弯绕向慕千飏的帐篷走去。

慕千飏正坐在床板上翻看书册，见来人是他脸色立刻不好了，毫不掩饰地把书册转向背对白珝晨。

见慕千飏这反应白珝晨哭笑不得，也没说什么，默默的把碗筷摆好坐在桌边自己吃。

慕千飏不动，白珝晨淡淡道:ᒥ你再不来我就把你的份也一起消化了，伙食没有多喔!ᒧ

膝盖曲起垫着下巴，慕千飏继续看，不理人。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饿时会抱膝盖吗?

白珝晨在心中呵呵。

白珝晨魔筷伸向慕千飏碗中的肉。

慕千飏眼角瞥见，书倒盖，下床抄起筷子把白珝晨筷上的肉抢走。

慕千飏冷冷看着他:ᒥ这，是我的。ᒧ

白珝晨一脸得逞:ᒥ喔。ᒧ

慕千飏不甘不愿地坐下扫饭，吞下第一口饭后他道:ᒥ究竟是哪阵风把你这位永远抽不开身的人给吹来了?ᒧ

白珝晨歪着嘴道:ᒥ我忙着琢磨饭怎么煮才不至于你又躺平不起，还好意思埋怨?ᒧ

看着他嘻皮笑脸的样子，慕千飏满腹埋怨突然就散了。

在白珝晨面前总是很难有气愤的感觉。

慕千飏哼了声臭脸依旧，继续吃饭。白珝晨在对面拼命忍笑。

怎么那么向在哄三岁小娃儿?

陪慕千飏约一个时辰，在走出帐篷时天空已是一片灰蓝，只剩西边一角泛着淡淡光辉。

脚步略快的走到营地中心，中心地带其中一区被高人四、五呎的竹墙围起，出口仅一个，左右各一守卫直挺挺站着，裡外不时有人巡逻。

白珝晨无须出示，守卫自动收回交岔的长矛，让路行礼。

又是一路弯弯绕绕，临时的牢狱走廊狭矮难行，更充斥着汗臭及腐肉味。

手持着从牢狱守卫那儿捞来的火把，来到囚禁烨磊的牢门前。

烨磊恢复力惊人，内伤已好了大半，比起左右两边俘虏的摇门嘶吼，他似乎半点逃出的意图都没有。现在依旧维持打坐的姿势静静的看着他，眼中无波。

白珝晨道:ᒥ你想离开这里吗?ᒧ

烨磊不答。

白珝晨道:ᒥ不离开这里你永远不能帮你的妻儿报仇。我知道你现在只听谁的话，我讲我的，要不要听你决定。条件有两个:

第一，你必须用五年时间去护一个人周全，那个人你绝对不排斥。

第二，你必须让北域的人都以为你已遭遇不测，然后在凉国隐姓埋名过日子。

以上，你应该都不难达到。ᒧ

这两个条件不但不难，甚至对烨磊没损失。

谁不找却偏偏找烨磊这种名气不小的人物，烨磊不得不起疑:ᒥ为何不另择其他?ᒧ

白珝晨道:ᒥ首先，你虽是可汗的主将，武力超群又拿手理政，在众人眼中你又是个刚正不啊的个性。身为君者向来对这类人才又敬又怕，敬是因为有慧者辅佐，国立必盛；怕是因为如此有才的人一旦有叛国意图国君连还手机会都没有，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再者，你看看其他被俘的有像你一样淡定的吗?所以你是不二人选。ᒧ

烨磊道:ᒥ我已向......ᒧ

白珝晨抢道:ᒥ可你已向他发誓只要一日上为臣子，便一日对他忠心奉献。而你不但做到了还争回国人国军的面子，把凉抢走的土地夺回了，你已是可汗手下的忠臣了，所以你不会答应是吧?ᒧ

白珝晨又道:ᒥ其实有不少人都是这般取得君王信任的，然后再利用这份信赖推翻主子自立为王。因此即使再尽心尽力的效忠国君仍旧会对臣子甚至妻儿猜疑防备。人心莫测，难以捉摸，再贤能无双的主导者也没办法完全猜透每一位臣子的心思念想。这是任何一国之首都会有的顾虑，也因此君王对于臣子的话往往七分信三分疑，可笑的是君王的话不能全信却又不能不信。

至于为何可汗对你疑心重重而非他者，自是有人罗织构陷。ᒧ

烨磊冷冷道:ᒥ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别再拐弯抹角，挑拨离间的伎俩我不是没见过!ᒧ

白珝晨:ᒥ就是希望你能把前一阵子被你收留的人带离北域。他现在也被盯上了，你们处境相像，离开后等风波过了，要做什么都随你，别来找我就好。ᒧ

刹乢，北域新王的第三代可汗。目前对烨磊抱有强烈敌意，而前阵子被烨磊收留的李摇清也被一视同仁。

面对烨磊审视的目光，白珝晨心道最好别来找我，我也不知道道时我会变得如何，亦或是真的死了。若幸运活着被这位名士找着了也不知能不能活，毕竟他要看着的人可是他师父。

一大把时间又再白珝晨的软磨硬泡下过去，烨磊最终还是答应了，白珝晨松了一口气这才捞起行囊十万火急地朝西南方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