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西市的巷子里便传来了霍霍磨刀的声音。

五更开市是京城旧制。刚打完更，赶早的店家就已经挂了灯笼在门外。

磨刀的是鱼行的李老五，铺面开了十几年，次次赶着早市。现在刚五更，照常说该没什么客人。街上还没有什么人叫卖。鱼在瓷盆里拍打着尾巴，激起片片水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鱼腥味，有种令人不安的感觉。

砰砰砰，有人敲门。

来客人了。

“来嘞！”老四放下手上的活，掀帘子去开门。

老四拉门栓时，外面的响声依旧没停。这让他心里毛毛的。

然而没想到的是，老四打开门的一瞬间就扑通一下仰面倒地，随后他开始抽搐。老四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脖颈，脸色开始发紫，眼珠子也不断向上翻。

老五已经面无人色。这是分明是中了邪了。

老五对于对付这种情况毫无经验。他慌乱地进屋，满屋子找艾草之类辟邪的东西。突然听到门口有大动静。

他连忙出来，只看见院子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白衣绣鹤的小道人。那小道人极其娴熟地朝老四天灵盖不轻不重拍了一下，随后用一只看似瘦弱的手一下将一个岁数三十有余的男人直接翻过来，膝盖朝后背一顶，一口黑血就从老四嘴里吐了出来。

仿佛有一团黑气从老四背后升腾起来。那道人解下腰间的锦囊抛出，黑气便被尽数吸收净化。

老五惊得下吧掉到了地上，他算是明白了救了他们的人是谁了。

饶是李老五对仙术道法一窍不通，也认得这个物什。毕竟能拥有这东西的人不多--这是神怪尹的锁灵囊。

而且在京城这地方碰到的，就别无他人了。只能是京兆的神怪尹，传说中那位已经飞升的老仙人唯一的关门弟子--林自卿。

“谢仙人救……”老五恭敬地要跪下磕个头，那边就飞来一包东西。老五堪堪接住，一看是副药。

“给那人煎了吃了，次日便能好。”林自卿嘱咐完后，转身便走。

老五看着林自卿的背影，脑子里一片混乱。

神怪尹是仙家和朝廷共设的一种官职。没有品阶但权力凌驾于百官之上。他们的任务就是监察并清理掉一方邪祟，保老百姓性命无虞。

都说神怪尹干的是最凶险的活，所以都长得凶神恶煞。

可刚刚那位风度出尘，温润如玉，李老五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位大人与“凶神恶煞”联系上。

说书的都是骗子。李老五暗道。

此时，神怪尹林大人已经完成了巡查早市的任务，风尘仆仆地回到了自家小店。刚推开门，一旁烧水的童子就已经递了凉茶过来。

林自卿渴了许久，接了茶小酌了两口。

林自卿拉了只胡凳，刚要坐下，又突然站起身子，沉沉地望向门外。

“真是不让人休息。”

“小双，来客人了。”

有人推开了门。

“老板在吗？”进来的那人笑着说，“在下周溯，久闻贵店大名，想来您这算个命。”

这人容貌俊逸，眉眼轮廓明朗，神色如皓月明星。腰配两把宝剑，衣着偏素淡，颇有几分隐世道人的闲逸气质。

“鄙姓林，阁下可称呼我为林老板。”

这大概是哪家仙门的弟子。林自卿打量着他，估摸着。

林自卿垂下眼，回头道：“小双，来活了。”

一旁小双：“客人想算什么？”

这位客人顿了一下，轻轻笑了一下，对着林自卿。

“既然来了，肯定是想让老板亲自算。老板可别拿一个小童子糊弄我。”

小童子翻了个白眼转过头去。林自卿看到这番情景，不由笑了笑，解释道：“客人有所不知。小双是一位得道高人的仙鹤，对天地万物的感知都要胜过常人一筹。算的自然比我要准。”

周溯看着气鼓鼓的小双，转过头跟林自卿笑笑说：“怕是你家小仙鹤现在也不乐意算了。”

“……”

“还请麻烦林老板了。”

“……”

林自卿总感觉眼前这人浑身散发着一种阴谋得逞的欢愉。

“客人想算什么？”林自卿耐着性子问道。

“算姻缘。”

这是林自卿没想到的。都说缺什么算什么。眼前这位大爷光看长相，就知道喜欢他的姑娘估计不少。

这算的不会是桃花劫吧……

“你过来近些。”林自卿道。

周溯走进两步。两人相距甚近，不过咫尺。

林自卿二指探向周溯眉心，那指上附着的一丝神魂便探入周溯的灵。

前人有言，人的前世，人的今生，人的因果，都刻在灵神中，即使转世千百年，依然无所损益。

此之谓探灵。探灵是会仙法之士用来算命的法子，不同于普通卜筮，此法可窥天机，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损道行。

那为什么林自卿要对一个不知身份的外人用此法呢？原因很简单。

……其他法子林自卿都不会，说来惭愧。

不过还好算的是姻缘跟天机什么的应该都不沾边。

小双在一旁看着。他注意到林自卿微微蹙起眉头。

师傅说的对，果然是他吗。

林自卿缓缓收回手。

他十分不解地望着面前的这个人。

“大师可是算出什么了？”周溯一笑。

开口就大师你真不给人台面下。

林自卿回想着刚才的场景。

他算过桃花运，也算过桃花劫，那情形顶多是千万跟红线，每根的尽头都牵着不同的人。

但是他从未见过如此，红线如此纷乱。

但却仿佛只有一根，尽头无人。

林自卿确实算不透这人的命格。

好吧现在关键问题是老板亲自出马还没算出结果，这要如何给客人一个交代呢？

还是一个难伺候的挑三拣四的客人。

“老板心里可是有结果了？”周溯随手拉了旁边的椅子坐下。

“没有，无解。”林老板有一说一毫不胡诌。

“林老板不是用了探灵了，当真没算出什么？”

这家伙还知道探灵？？

“……说了没有。”

方才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红线无尽头，说明结局难料；红线纷乱，这是纠缠。

林自卿想了想，片刻沉默，问道：“阁下可有过心上人？”

周溯听此，笑道：“林老板问我这个有何意？要么你猜猜。”

……林自卿沉下脸。

爱算算不算滚。

“自然是有过的，很好的一个姑娘。”周溯察觉到林大人神情中的不耐，赶忙补充道。

“那姑娘可是凡人？”

“算是，也不算是。时间久了，记不得了。”

“若那姑娘是仙人，也许你们还会有无故无果的缘分；若是凡人，”

“那也许她与你今世可能已无缘，若她转世，或许还会有擦肩。”

小双端上了茶。

林自卿抬手递给了周溯一盏。

周溯接过，将茶盏送到唇边，慢慢品着。

“老板这茶煮的不错。”

“无缘么……”周溯唇角勾了勾，放下茶盏。

“林老板算一次命是多少钱？”周溯起身问道。

“不收算命钱，”林自卿答道，“茶钱两文。”

“老板这茶两文怎够。”周溯调笑道。

“不然你付五文？”林自卿温和地笑笑说。

“五文也少了，但如今我周身窘迫，也只有五文了。”

……窘迫？？

林自卿打这厮刚进门便细细观察了一番。周溯的衣服料子，光是外行，都能看出来这绝对不是凡物。

都说芙蓉绸缎薜荔绢，一尺换作千金钱。这衣服料子正是芙蓉缎。你说穿得起这衣服的人周身窘迫，鬼信。

“要么老板您看这样，我这茶钱先付与您，您行行好先收留我几日，过了几日我见了熟人借着钱再走行吗？”

林自卿没好气地说：“你这身行头少说也要百十两黄金，还配着剑，莫不是哪家仙门的纨绔，哪会缺钱？来我这捣什么乱！”

“老板我句句属实啊，您不收留我我就真的没落脚之处了。”

……

鬼信。

去外面自己找客栈住去。

“小双，送客了。”

周溯：“……”

终于把这位难伺候的主送走了，林自卿坐下揉着太阳穴。

一向温和儒雅的林自卿今日几近失态，也算是人生头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