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苏骁辰感觉腿好了很多，在张媚和李传文的指引下来到李冀晨的病房。

“冀晨他不想看见我们，我们就不进去了。”张媚看向病房里躺在床边看着病房天花板的李冀晨，难为情地说。

“嗯。”苏骁辰点头，然后走进病房。

李冀晨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说：“我不想看见你们，你们出去。”

“我不是你爸妈。”苏骁辰说，“这下，我可以进去了吧？”

李冀晨歪过头，见到苏骁辰，问：“你是谁？”

“我都不认识？你爸妈没告诉你啊？我就是前天晚上救你的人。”苏骁辰坐到李冀晨身边，握住李冀晨伸在被子外的双手。

李冀晨手背冰凉的触感让苏骁辰的手在接触到的一瞬间颤抖了一下，苏骁辰关心地问：“冷吗？”

说着，苏骁辰替他盖好被子。

“我不会感谢你的。”李冀晨警惕地说。

苏骁辰叹了一口气，这个孩子在那个书院究竟是受了多少折磨，警惕心才会这么强呢？

李冀晨又说：“我本来就不打算活下去了。”

“你多大了？”

“马上十九岁了。”李冀晨淡淡地回。

苏骁辰想起了自己的十九岁，想起了自己十九岁那年他遇到的这辈子可能都忘不掉的那个人，蒋黎。那温暖的笑，那平和的语气，那俊秀的面容……是他陪自己度过了自己灰暗的十九岁，现在想起来，一切都恍若昨日。

时光是最歹毒的武器，不动声色却足够瓦解一切。六年过去了，他们之间早已不复从前。苏骁辰想起了如果有机会能回到自己十九岁和蒋黎刚认识的时候，如果自己能多一点勇敢，多一点体贴，他们也不会分手，不会发展到现在的地步吧？

“才十九岁，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年纪，为什么这么想不开呢？”

李冀晨睁开眼睛，冷笑一声：美好？他最美好的青春都被埋葬在那个吃人的礼章书院了。

“礼章书院经营者和那里害人的人都已经被捕了，还有两个月，法院就会向他们落下正义之锤。”

苏骁辰一直注视着李冀晨的脸，想看出他脸上的表情是如何变化的。或许能通过他的表情分析出他现在的心情是怎样的。

李冀晨听见那些恶魔被捕，嘴唇微启，瞪大眼睛，像是有些害怕和不情愿。

苏骁辰不理解，为什么李冀晨听见那些伤害他的人即将接受法律的处罚会是那种反应呢？他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是他有什么细节没有注意，还是李冀晨的家人有什么隐瞒了他吗？这中间到底有多少隐情呢？

本来想问他为什么会是这样抗拒的反应，可是想起自己和他并不算熟悉，本来自己过来跟他说这些就够冒昧了，还是慢慢来吧。

原本打算离开，没想到自己刚站起来，李冀晨就主动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自杀吗？”

苏骁辰觉得这是一个走进李冀晨内心的好机会，于是连忙再次坐到他旁边问：“为什么？”

“故事很长，你愿意耐心地听完吗？”

“当然，洗耳恭听。”

李冀晨一股脑把他这么多年的心事与秘密全部说了出来。

除去张媚已经告诉苏骁辰的，李冀晨还说了很多其他人都不知道的事情，比如，他在礼章书院经历了什么；比如，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从三好学生变成网瘾少年；比如，他是怎么在险象环生的礼章书院活下来并将证据传递出去的；比如，他自杀的真正原因。

苏骁辰一直安静地倾听，并没有说一句话。苏骁辰知道，自从李冀晨两天前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之后，他已经没有自杀的想法了，他现在愿意对自己说出他的故事，就说明他是希望有人能理解他并帮他分担自己的痛苦的。

直到李冀晨说完这些话，苏骁辰才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吗？”

“为什么？”

“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曾经经历过你这样的绝望，我当时也尝试过自杀。有一次，我和家人大吵一架，当我回到宿舍，我拿起桌子上的水果刀，绝望地割断了自己手上的筋脉。”苏骁辰为了唤醒李冀晨生存的意志，主动将自己已经尘封了六年的隐秘之事道出。

“是谁救你的呢？”李冀晨好奇地问。

“是我自己。”苏骁辰平静地说，看见李冀晨惊讶的表情，苏骁辰接着说，“当我割断我左手的筋脉之后，不过十秒钟，我就后悔了。我当时哭着捂住左手腕的伤口，跑到大马路边，哭着呼喊出租车。可是没有出租车愿意接收我这个定时炸弹，万一我在他的车上没撑过来，他们岂不是要摊上命案？”

“后来呢？”

“后来，我在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料，用最大的力气绑在我受伤的手腕处，然后打了120。你不知道那有多疼。所幸，救护车及时赶来救下了我。”苏骁辰伸出自己左手胳膊的内臂，将那道疤亮到李冀晨眼前，“看，和你那里一样。”

李冀晨看了一眼苏骁辰的手腕处的伤疤，又看了眼绑在自己手臂上的那个绑带，居然扑哧地笑了出来：“我那里以后是不是也会有一道和你这儿一样的伤疤？”

苏骁辰听见这话，终于确认他已经恢复了生的意志，也笑了出来：“当然，谁让你不拿生命当回事？”

李冀晨不肯服软，嘴硬地说：“和你一样。”

说罢，两人相视而笑。

苏骁辰接着说：“我当时害怕极了，我害怕我不能去医院，我真的会就那样死在马路边。从绝望求死到后悔求生，我只用了十秒钟。你呢？你割断自己的筋脉的时候，你真的一点也不后悔吗？你真的不害怕自己真的就那样死了吗？”

少年思考了一会，在自己意识模糊的时候，他确实害怕过，但那时候他已经没法作出任何自救行动了，他没有力气喊人救命，也没法止住自己手腕那里不断流血的伤口。

少年说：“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恐怕早就死了。”

“救你，就是在救我自己。”苏骁辰严肃地说，“答应我，以后不准再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报复爱你的人，知道吗？也别拿其他人犯的错来惩罚自己。在礼章书院发生的一切，你都不要放在心上。在礼章书院里，你做过什么，伤害过谁，都不重要。你只要知道，那不是你的错，是那些恶魔逼迫你做的，你没有和他们一样双手沾满鲜血，你还是那个干干净净的十九岁的少年，你无需用自杀赎罪。明白了吗？”

少年听见这话，微笑着点头。

苏骁辰离开病房前，和少年达成了某种协议，他答应少年，在礼章书院里发生的那些事，以及少年告诉自己的，都将随礼章书院的关闭一起尘封。这是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的秘密。

……

第二天清晨，苏骁辰手上提着张媚交给他的生煎包和牛肉粥，轻轻推开李冀晨的病房门，房间里浓郁的玫瑰花香夹杂着淡雅的百合花香在房间门打开的一刻扑鼻而来。苏骁辰走到李冀晨的病床前，坐在病床旁的一把矮椅上，遮挡住打在李冀晨脸上的朝阳的微光。

李冀晨被遮住阳光，皱了皱眉，睁开眼睛，看见苏骁辰，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再闭上眼睛。

“怎么，你很不想见到我吗？看见我你好像不是很高兴？”苏骁辰将食物放到一旁，微笑着对李冀晨说。

李冀晨微笑说：“没有，只是还很困而已。”

苏骁辰说：“身体感觉怎么样了？”

“全身都没有力气，想要抬手都觉得困难。”

苏骁辰拿起病床旁的桌子上的食物，打开递给李冀晨：“吃点东西吧，好像是你最喜欢的猪肉虾仁馅的生煎包。”

“不吃。”

“你都两天不吃饭了，真打算靠葡萄糖续命呢？几天没吃饭，你不饿啊？”苏骁辰打开包装，盒子里生煎包的香味幽幽地飘出来，飘到李冀晨鼻子旁。

李冀晨轻轻嗅了嗅这香甜的气味，肚子咕嘟咕嘟地抗议他这几天的绝食行为。李冀晨忍不住饥饿，试图伸出手拿起筷子，不过，由于手腕有伤，又饿了好几天，手迟迟抬不起来。

“不行的话，我来喂你吧。”苏骁辰看他这样于心不忍，便夹起一颗生煎包送到李冀晨嘴边。

“放心，不是你老妈做的包子，是我给你买的，吃下去不丢脸。吃吧。”见李冀晨想吃又不愿丢面子吃张媚做的食物的样子，苏骁辰撒了个小谎。

像是听话，又像是饥饿时的本能，李冀晨将嘴凑上前吞下生煎包。

“好吃吗？”苏骁辰又夹起一个生煎包，见李冀晨打算点头又停下来的动作，笑了一声，将生煎包送到李冀晨嘴边。

果不其然，李冀晨看似抗拒，但自己挥了两下筷子，香味钻进他的鼻子后，他又将生煎包吞了下去。

“和你妈妈做的比起来，哪个更好吃？”

李冀晨想了一会说：“我妈妈做的生煎包，皮薄馅大，包子皮里的热汤又香又甜，比这个好吃多了。”

苏骁辰看李冀晨单纯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果然还是小孩子，恨意只不过是短暂的，何况对方还是他的亲生母亲。

“其实，我刚刚骗了你，这就是你妈妈一早起来做的。”

李冀晨猛地干呕，想要将肚子里的食物吐出来。

好在，苏骁辰拦住了他：“诶，干嘛？忘了昨天怎么答应我的了？不会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报复其他人，怎么，才过了十几个小时，就又忘了？”

苏骁辰夹起一个生煎包，送到李冀晨嘴前：“吃吧，别老想着面子了，咱俩之间，还有啥面子不面子的？昨晚，不早在对方面前说出自己所有秘密了吗？”

李冀晨抿嘴思考了一会，然后吞下李冀晨递到自己嘴边的生煎包。

苏骁辰真心地笑了，他问：“还想吃吗？”

李冀晨笑着点头，然后说：“我手使不上力。”

苏骁辰将生煎包夹到少年嘴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