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

被弹了个响亮爆栗的霜直捂着泛红的额头睁开眼来，金色的眼睛睁的圆圆的，看着对面的始作俑者。

得了逞的丹诸抱着胳膊站在他面前，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

一股柔和的灵力顺着额头流向霜直的四肢百骸，不徐不疾的，温暖得就像这个人的笑容一样，能轻易融化这世间一切的冰雪。

霜直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而又自信过，他转身面向海天之极，站定了身子，弯弓引箭，一气呵成，一支晶莹剔透的冰箭笔直的飞出，飞了很远很远，一直飞到极远处才最终钻到了海面下头去。

丹诸鼓起掌来，笑着连连称“好”。

“这把‘落日’能够帮助你凝练灵力，你今后每日用它，按刚才的法子练习射艺，提高妖力凝练的精度和纯度，就能把那寒毒全都炼化成自己的妖力啦。”

“这怎么行，”霜直连连推辞，急急就要卸下“落日”，“这是哥哥的佩弓！”

·

“傻小子，你看好了！”

丹诸按住霜直，转身朝着刚才他射出冰箭的方向抬起手来，凌虚一拉，一支燃着金红烈焰的火炎箭凭空出现，伴着干脆利落破空之声，急急的飞了出去。

火炎箭亮如骄阳，一路飞向海天尽头，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如同永不沉落的一颗星子般，最终飞出了霜直目力能及的极限。

“哥哥我早就不用弓了啦！”他拍了拍霜直的肩膀，“你好好练，以后我可是要验收你的修炼成果的！”

“可…”霜直正被刚才那支火炎箭深深震撼着，有些口笨舌拙。

“好啦！”丹诸笑微微的打断他，“这就当是做哥哥的送你的生辰礼物了！”

“祝你来日也练成哥这凭空射箭的本事，到时，大家都排着队来为你祝寿！”

……

·

孟芝浑浑噩噩的在周游的怀中不知昏睡了多久，再睁开眼时，失控的通灵术已经停下了。

周游脸色有些惨白，揽着他飞到一个孤悬海中的小岛，落在一块礁石上。

眼前的景象令孟芝有些恍如隔世的错觉。

礁石面朝极东的海天尽头，表面有个大坑，坑中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冰刺留下的孔洞。

这就是他才在周游的记忆中见到过那块礁石。

但，孟芝不动声色的四下看了几眼——

这里已不再是曾经的那座“仙山蓬莱”了。

曾经碧绿的青山干秃成了嶙峋的石山，遍生满地的仙草灵花也早就不见，充沛的灵气凝成的常年缭绕着整座仙岛的灵雾也早就散尽，荒凉而颓唐的只剩下满目疮痍。

·

周游紧紧拧着眉，把孟芝放下之后，甚至没能站定，脚下微微踉跄了半步，脸色更白了。

孟芝的头疼却缓解了大半，甚至还有余力扶住他的胳膊关心他了。

“你没事吧，周…额…周先生。”

他暗自在心里狠狠替掌门老爹打了自己几戒尺。

“霜直半神之能，世人忌惮，不敢直呼名讳，战后游江走川，自号‘周游’，皆从之，故称‘周先生’以代之。”

这段话，分明在他六岁开蒙时就学过了，而他竟然一直遗忘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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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声“周先生”，周游的脸色显得更差了，甚至连站立都有些勉强。

他晃了晃身形，终于还是有些虚弱的坐在了礁石上，盘腿扶膝，唇色惨淡的开口。

“你…看见什么了？”

孟芝明白，他是在问被自己窥探到的记忆。

“看见你和炎帝在这儿聊天练箭了。”他坐到周游的身侧，很是有些愧疚的低头，“对不起啊。”

“无碍。”周游微微抬头，望着极东的海天尽头，神色有些怅然。

“本也该都让你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你看到的是这一段，这到正好了。”周游有些无力的勾了勾唇角。

“我…我现在已经看不见了，我好像能控制住它了。”孟芝慌不迭的解释。

“还不行，”周游摇了摇头，嗓音听起来还是很虚弱，“还是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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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不够？”

孟芝有些忐忑，周游虚弱的样子令他心中既不安又着急。

或许是因为刚刚看过他少年时代的记忆，孟芝竟产生了一丝与那位炎帝相似的心情，想要尽己所能的去帮助他。

可他无计可施，走鸡逗狗心安理得了十几年的孟大少心中升起满满的自责和悔意，他不是炎帝，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罢了。

“魂力。”周游自顾不暇，没有发现孟芝情绪的波动。

“不知胡御用了什么手段，叫你的通灵术觉醒得这样又急又快。”他一边打坐调息，一边耐心的为孟芝解释，“眼下只是我渡给你的魂力暂时起了作用。但你我五行相克，效果有限。以目前的情况，恐怕维持不到天黑。”

孟芝听得心惊肉跳，这通灵术到底是个啥，周游可是一向无视五行法则的妖王，传说中以真身趟过岩浆的人！何况他的魂光亮得活像个站在地面上的太阳似的，自己觉个醒居然能把他都榨干了？！

“那你快走吧，趁天没黑走远点，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就行。”孟芝自作聪明的安排着，“这样我一会儿就不会看到任何人的记忆啦！”

“不行，”周游干脆利落的拒绝，“到时如果没有足够的魂力支持，恐怕最终会反噬自身魂魄，把三魂七魄都扯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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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没这么容易过关么……

孟芝心中苦笑了一下，算了，那就到此为止吧。

反正这十几年也算是咱偷来的了。在老孟家这些年，吃得好穿得暖，好日子过得很够本了。只可惜最后的最后，没能好好跟景空的老爹老妈还有妹妹道个别，有自己这么个长子长兄，难为他们了……

他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半侧着脸，桃花眼弯弯，对着周游作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告诉你个秘密吧，周兄。”孟芝豁出去了似的，拍了拍周游的肩膀，“别生气啊，反正最后了，叫你先生我可太别扭了。”

“我呀，其实不是真的孟芝。”

他深吸了口气，终于讲出了这句在心里憋了十六年的话。

“周兄啊，你别不信。我是从一个上天坐飞机，下海开潜艇，科技发达得人人都算是个半个神仙的世界穿越来的！”

“什么通灵术，什么反噬，没所谓！扯碎就扯碎呗，说不定这一扯，我还就穿回去了呢！”

“所以呀，你就别瞎操心了，快走吧，不用管我啦！”

·

“我不走，”周游却似乎丝毫都不惊讶，金色的眼睛中蕴含着某种悲感而坚定的神色。

“也不会再放你走了。”

他不由分说的扯开了自己的衣领，从里面拽出那条项链来，项链上的宝珠红光艳艳，无风自动的朝孟芝的方向飘起来。

“只要把它还给你，”周游一把扯下项链，然后缓缓张开手掌，“无论需要多少魂力，都足够了。”

“这是什么？”

那颗宝珠上的红光照在周游的脸上，映出他无限寂寞的神情，叫孟芝心头莫名一痛。

“这是炎帝丹诸的所有魂力，”周游把宝珠推向孟芝。

一片红光大胜中，孟芝开始感到眼前阵阵虚无。

只剩这红光的另一端，那清冷嗓音留下的徐徐轻声——

“也是你的全部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