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晚自习变得格外难熬起来，林光写不进去作业，也看不进书，就连同桌陈凯都察觉出来他有点不在状态，悄悄看了看讲台上专心低头改卷子的老裴，然后把头埋进桌上堆得老高的书里，拿胳膊肘轻轻戳了戳林光问：“光崽，你怎么了？”

林光被戳得有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摇了摇头。

陈凯耸肩，也没在继续追问，他了解林光这个人，不想说的话就算是那他拷在古代的刑架上他都不会说，于是他就从课桌里偷偷掏出一小包饼干递了过去，笑眯眯地说：“你最爱的牛奶味。”

林光接过饼干，回头看到了桌上蒋雨洁之前给自己刷的两瓶酸梅汤，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委屈得很，眉毛都酸溜溜地皱成了一团，然后赌气似的把两瓶本来挨在一起的酸梅汤给拆开，丢了一瓶给陈凯，陈凯接了下来，但被他那架势吓得不轻，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着电视剧里棒打鸳鸯的气愤，陈凯连开都不敢开这瓶饮料，假笑了两声放在了桌子右上角。

蒋雨洁回头看了看林光那一副赌气的脸，笑着摇了摇头，明明是一个把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的人，还撒谎说自己没事。

时间似乎被拉长了太久，以至于林光麻木到下晚自习铃声响了都觉得有些不真实，墙上的挂钟还在不厌其烦地转着，只是在林光抬头看的这一刻定格在了十点三十二分，和往常一样比学校的铃声快了两分钟。

窗户外陆陆续续有很多人经过，他们的交谈声此刻一直在林光的耳朵边绕来绕去，让林光觉得烦躁，陈凯把东西收拾好之后站起了身朝林光招呼了一句：“走了！”

林光埋着头闷声“嗯”了一句，陈凯看他这个样子，叹了声气然后摇了摇头，毕竟他也是很少看到林光会有如此心烦意乱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他都是脸上带着笑，打开着似乎永远空不了的话匣子，哪会像今天晚上这样被喂了黄连似的，一副苦样。

蒋雨洁从包里掏了瓶酸奶放在了林光桌上，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然后瞟了瞟他肘下压着的习题集仍停留在今天刚讲完的那一章，就觉得他可能是真的心情很坏了，平时不管怎样他都会提前做完两三章的进度，本来想过问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后来蒋雨洁又想起在走廊上他那副假装没事的逞强样，又选择放弃，站在他身边好一阵子之后林光也没有说话，蒋雨洁便揉了揉他的后脑勺，慢慢吐出几个字来：“睡一觉就好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晚安光崽。”

“晚——安——”林光有气无力地把两个字拉得很长，弄得蒋雨洁忍不住笑了起来。

“走啦！我叫程曦明天早上带了早餐，我请你。”

“嗯，拜拜。”

人陆陆续续地走得差不多，林光一个字也没看进去，靠着窗给自己轻轻来了一拳，然后把练习册收拾好，准备带回宿舍写。

和往常一样把教室门给锁好之后，林光才回过神来发现整条走廊只有间隔挺长的几站顶灯亮着，整层楼所有教室里都一片漆黑，虽然林光自诩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相信什么牛鬼神蛇，但经过一间间漆黑空荡的教室时，心里还是有些发毛，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终于到了楼梯口尽头，林光没由来地松了一口气，刚准备下楼就被藏在黑暗里，还穿着一身黑的陈郁给吓得叫了出来。

“林光……”

“啊！”

林光吓得脚底一滑，身体重心陡然全部往前倾去，怀里的书失控地飞了出去，林光听到了笔顺着阶梯往下滚动的声音，感受到了眼前的世界在旋转颠倒，但是最后又神奇地定格住了。

陈郁扶住了他，林光有些狼狈地斜靠在陈郁怀里，脸上还带着一些惊恐的表情，最后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脸都烧得不行，因为他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像烟草，还混合着些许洗衣粉的味道，不仅如此，他好像还听到了陈郁胸腔里，那鲜活有力的心跳声。

林光暗自庆幸还好周围一片黑，不然自己脸上的窘态以及烧红的脸，会暴露出自己的慌张和局促。

林光缓了缓神，稳了稳重心之后从他怀里起身，问他：“你为什么还不走，在这里等人吗？”

“嗯。”陈郁看他衣角被扯得有些乱，想伸手去帮他整理一下，结果被林光刚好的一个低头转身给躲开了，悬停的手尴尬地定在那里许久，最后又被收回进了校服裤袋里。

“等谁啊？”林光转身捡起自己的书和笔，没有注意到陈郁刚刚的动作。

“等……你。”陈郁犹豫了一会说。

“啊？”

此时晚风徐徐，教学楼不远处的一棵香樟树的叶片被吹得沙沙作响，从楼梯间拐角的厕所里也刚好出来两个女生，说说笑笑的交谈声在静谧的楼里被放大了好几倍，不远处的弯月也半悬着，林光一眼就能看到，只不过有一半悄悄躲在了树梢里，只露出了半个尖尖。

或许是刚刚的环境太嘈杂的缘故，林光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扭头又确认了一次，“等谁？”

“等你。”陈郁回答得很快，虽然很小声，但在如此静谧的情况下，林光还是听得一清二楚，连他说完这短短二字后略带慌张的急促尾音和呼吸，都顺着这冗长的黑，落入了他的耳朵里。

“等我干嘛……”林光小声地问，低着头，在夜色里，悄悄地扬起嘴角傻笑。

“我今天不是故意甩开你的，因为我……”

“没关系的！我知道，换做我要是突然被抓，我也会条件反射地甩开，我没放在心上……”

虽然嘴上说没放在心上，但其实已经偷偷在心里计较饱了，他一示弱，就觉得不应该再计较下去了。

“那你别生气，好吗？”

夜色里林光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或许是略带慌张的，又或许是和以前一样，不带神色的，不过这些好像都不重要，他看到了陈郁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里倒映着些许的光，而光的正中央，是他自己。

“我没生气。”林光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生的闷气都是傻气，低头忍不住笑出声来，笑自己矫情。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颗大白兔奶糖，递到他胸口处，笑着说：“给你，这下你信了吗？我没生气。”

陈郁愣了一会，笑了起来，但这夜又太深太沉，林光看不到他笑的模样。

陈郁把糖收进了手中准备放进了口袋，忽然想起那天林光拉着他下楼时在楼梯口对他说的话，就拿出来了一颗，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真甜。

“走吧，回宿舍了。”林光转身下楼，陈郁看着他的背影，仍旧驻足靠在墙上，没有动，手放在自己的心脏上。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他刚刚握着糖的手靠近自己心脏的时候，自己加速跳动心跳声。

这是种奇怪的感觉，陈郁却本能地羞于展示，书上说人正常的心跳频率是60-100次/分，但刚才的频率肯定不止，所以那不是正常的心跳频率，为什么不正常，陈郁不知道。

“陈郁？”林光下了一层楼了才发现陈郁没有跟上，便折了回去，看着他还愣在那里，隔着十多层阶梯的距离，站在尽头喊了他一声。

陈郁这才回过神来开始下楼，等他到了自己身边之后林光问他：“你刚刚在想什么？”

陈郁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林光也没再多问。

两人下楼的脚步声默契地重叠契合在了一起，在这静默的夜里回响，像是一曲深沉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