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凉风习习，月朗星稀，周游家的小院子浸润在一片静谧安和中。

孟芝坐在廊檐下，微眯着眼儿，倚着门当石，翘着二郎腿，一边点着脚儿尖打着节拍，一边惬意的听着周游站在院子里吹箫。

那曲子音色悠扬婉转，音调空灵纯净，情意绵绵。孟芝虽然不通音律，却又觉得仿佛似曾相识，隐约能解其曲中之意。

“妙哉妙哉，曲短意长，好一首情歌！周兄啊，这曲子叫什么？”一曲终了，他睁开眼，托着腮问周游。

周游站在月色下，通身的白袍叫月光照得清清灵灵，像个随时要羽化飞升的仙子。他放下那杆玉箫，金色的眼睛里似乎都映满了星子的微光，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啊？”孟芝有点小失望，“这样啊…有点可惜……”

“这曲调是我听来的，”周游走过来，学着孟芝的样子，闲闲的坐在对面的另一个门当石边，抬起头来望着天，语气有些怅然的回忆着，“他也不是为我而奏，我不过是躲在一旁偷学了几声罢了。”

“那是为谁？”孟大少爷只当听了个别人的八卦，双手交叉着，把脑袋枕在手心上，仰着脖子望着天，没心没肺的问。

“逾远不也说了么？这是首情歌。”周游笑得清清冷冷的，明明笑着，却好像很悲伤似的。

“自然是为了他的心上人了。”

·

孟芝好像从没见过这样的周游，那一身的骄傲自负都像是被这凉凉的月色洗了个干净，使得他眼前这个仙子一般的人物，忽而变得柔软而又无助，满心满眼的只剩下委屈和伤怀，仿佛一片将融未融的霜雪。

他一下觉得有些心软了，立刻明白过来这大概不是个“别人的八卦”，他眨巴了眨巴眼睛，脑袋瓜突然转过弯儿来了。

这不是明摆着，说的是那个叫曲离的大美女么！？

那曲离怎么说也是妖后的人选，要说平时给那妖王弹个琴啊唱个曲儿啊，恐怕是常有的事了。

瞧着周游这一副失了恋般的小女儿情态，孟芝心中有些莫名其妙的疼，又有些酸酸涨涨的，一时也忘记自己之前，是如何劝说他不要去招惹那曲离的事儿了。

他放下胳膊，直起身子来，凑过去与周游肩并着肩，靠在了同一个门当那块沁凉的方石鼓上。

·

“周兄啊，我说你怎么回事啊，平时不是挺能充大头菜的么！什么心上人，能比得上咱们风华绝代的周大帅哥，你说是不是？”

孟芝冲他笑眯眯的眨了眨眼，又撞了撞他的肩膀，一脸认真的安慰他。

“我跟你说啊，那些美人，长得越是好看，越是眼神不好。她一时走眼没瞧出你的好儿来，你就多抛几个媚眼，好好表现表现，让她擦亮双眼瞧一瞧你的真心。”

他越吹越带劲，作一副情道高手的派头，直说得口沫横飞、眉飞色舞。

“要我说，咱们周兄这等人才，那可是真正的文可安社稷、武能定乾坤，有颜有才，天上有地下无的如意郎君。放心吧，她若是知道了你的真心，自然能想明白，你才是真正值得她托付终身的真命天子！”

这一番牛皮吹下去，周游似乎很是受用似的，月色下，那张俊美的脸忽而就亮了起来，脸颊和耳尖染了些粉色，仿佛高兴得连声音都微微颤了起来。

“是吗，如意郎君？原来逾远是这样看我的么？”

“那是当然！”孟芝得意的拍了拍胸脯，“所以啊，别难过啦！管他什么美人，本少爷我帮你去追，保你手到擒来！”

“好，就都听你的，我好好表现，再多努力一点。”

周游低下头，看不见神色，只是轻声答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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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这几天在织金大寨也都是睡在一处的，这天晚上，到了要就寝的时候，周游好像顺理成章似的，推开门走进内室里来。

彼时孟芝已经梳洗过了，卸下玉冠，散着头发，脱了外袍，单着一身轻薄内衫，正打算掀了被子上塌，那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倒还吓了他一跳。

可毕竟人家才是主人，他孟大纨绔就算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把屋子的正经主人把屋外赶。但是，他此时这一副穿着内衫、掀了锦被的样子，再要说退到外间去睡，又显得有些刻意和别扭。

孟芝硬着头皮干笑了几声，按下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牙一咬，舍下一身剐，很是不要脸的拍了拍那塌上云锦织就的褥子。

“周兄，反正你这塌也挺大，要不，咱俩挤挤？”

屋门被一股看不见的妖力隔空轻轻关上了，玉塌脚边，那对青玉宫灯亮着两点摇摇曳曳的烛火，周游踩着烛光的碎影一步一步的走进来。

“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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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游点了点头，站定在塌前的屏风边，他只稍稍看了眼玉榻一侧，衣衫半褪青丝着肩的孟芝，立刻移开眼去。

仿佛是从眼睛一路被烫到心底，他再不敢抬头，暗自咽了咽喉头，隐隐发觉自己的嘴唇正有些不受控制的一跳一突，深深呼吸了几下，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心脏跳的太过厉害，牵扯着他的整个胸腔和口腔都在隐隐颤动。

若是叫他发现自己此时的窘态该如何是好？

周游心里慌得紧，隐隐为自己冲动的闯进来而感到有些后悔。

但他怎能不冲动呢？

听了那些话，听他亲口那样说，周游只觉得自己的心立时就要飞到天上去了，恨不得把那漫天的星月都摘下来献给他，好叫他清清楚楚的看看自己的真心。

若是，若是我此时就向他坦白一切呢？

周游不自觉的隔着衣领，抚上始终挂在他胸口的那颗珠子，一时间万千思绪仿佛织成一面鼓涨的帆儿，乘着风就要航向那无边美好的海天长界。

一旦开始这样想，他就马上变得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那些，仿佛没有止境的贪婪欲望了。

如果，现在就向他表明身份呢？

如果，把这些他已全部忘记的前尘都还给他呢？

如果…向他堂堂正正的表明心迹呢…？

各种敢想的、不敢想的奢望，像是藤蔓一样从周游的心里生出枝条来，层层叠叠的缠住了他。

在这些长久的，久得仿若无边无际的岁月里——从他第一天在海天圣境遇见那位火一般的战神开始；到后来他陨落时天柱不周下的那场漫天大雪，再到那位他陨落之后，自己枯守着的每一个寂冷长夜。

无时不刻，他都无望的奢望着，奢望能有一天，那个于他来说始终如在天边的上神，能真真正正的，把他当做一个可以比肩同行的男人，那样的看向他，信任他。

甚至，爱他。

就像曾经，对另一个人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