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屋中，孟芝歪倒在破草席上，枕着周游入了睡。

迷迷蒙蒙的睡梦之间，又仿佛再次看到了他人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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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月洞天的石韶山，是檀阳派的宗门道场——严元寺的所在。

作为曾经的佛门泰斗，虽然自从战后就日渐式微，但毕竟是曾经出过真佛的名宿，作为宗门道场的严元寺，底蕴仍然是十分深厚的。

无障自有记忆起，就一直长在寺中。

七岁那年，方丈度厄大师将他收做入室弟子，在寺中那间常年紧锁的西北偏殿中亲手为他剃了度。自那一天起，努力修行，做一个不辱没“檀阳”二字的僧人，就一直是他的生活和信仰。

“无障，”他跪在殿中受戒之后，师父站在殿内供奉的一幅画像前，画像上是预知佛成佛之前身披僧人袈裟的模样，“定慧菩萨成佛之前，便是在此处修行直至圆寂。依照当年开宗祖师檀阳法师的遗训，所有严元寺在住弟子，炼体修习只为防身，不得以武犯禁，尤其不许伤及妖族，杀妖者一律逐出山门。”

无障后来有无数次的想，檀阳法师佛法圆润、成佛前早已参透因果，他是否曾预知到，自己当年留下的这一句遗训，有一天会令严元寺数百年基业濒临全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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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开春，严元寺的头一场水陆法会，乃是场需得做足七七四十九天的最高规格的法事。这场规模盛大的法会期间，寺中香烟缭绕，僧众摆坛诵经，信众往来云集。

那法会的最后一天，清晨，师兄无病带着无障和师弟无垢，去寺外的甘露泉取水。

新年伊始，草长莺飞，春意盎然，八岁的无垢刚刚剃度成为在住弟子不过数月，还是孩子心性 ，抱着水罐一路看山看云，听风听水，好不欢喜。

谁能料，一切的欣欣向荣，却都停在了那个早晨。

当师兄弟三人回到寺前山门外，看到的不再是春光无限，却竟是满目的血光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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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众里的几十上百的妖族突然原形毕露、狂性大发，有的化作豺狼，有的变作蛇蝎，正在毫无慈悲的疯狂残杀其他信徒和寺中僧人。

严元寺武僧仰仗本派炼体功法，在方丈度厄大师的组织之下，以血肉之躯保护其他信众撤往后山。

“凡我严元僧众，需谨守祖师遗训！严禁打杀妖族，全力保护其他信众撤离！”

无障和无垢被师兄无病死死按在山门边的树丛里，眼睁睁看着无数师兄弟挡在从山门广场前往后山的路口，被逐一撕碎，生食。

“师兄你放开我！”无障才刚喊了一句，就被师兄捂住了嘴。

当最后一个信众也撤进后山的路口，度厄一夫当关，在路口处静坐如莲，一时佛光万丈，他变化作一句三丈多高的金刚菩萨，以一己之躯挡住整个山口！

所有妖族如群狼登山一般，前赴后继的扑上去，开始不知疲倦的撕咬啃食这座肉金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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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看，师弟！不要再看了！”无病泪流满面，把两个师弟的头死死按下，不许他们抬头再看。

无障只能听见山口处传来各种野兽嘶嚎声、血肉的撕扯声、寺中僧众奄奄一息的哀嚎声，和头顶传来的师兄掩也掩不住的呜咽声……

他瞪着眼前山门的地面，渐渐的，看到一条血红色的涓涓细流，汩汩的从山门里流出来，渐渐感觉到师兄按他的手变得无力。

于是他抬起头，从地上爬起来，手执一只挑水的扁担，从树丛后面一步一步的走出来。

仿佛一瞬间，他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身后师兄的呼喊声，师弟的哭声，山门广场上幸存者的哀嚎声，那些妖族们发出的隆隆兽声，都听不见了。

万籁寂静之中，山门路口处，有一座血肉淋漓白骨裸露的巨大法身，被妖兽们团团包围住。他盘膝而坐，已被撕咬得面目模糊，却仍然垂睑善目，俯眉慈颜，拈花微笑。

他大喊着“师父”，不顾一切的执杖向那群妖劈去，却仿佛听不见自己的喊声或是挥杖的破空之声，脑中一阵血气翻涌，耳内如有万千法螺，一同嗡鸣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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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为何檀阳师祖要留下这样的遗训呢？”

剃度那天，小小的无障仰着头，望着画像中那位传说中已然得道成佛的高僧，问得天真。

“是啊，为什么呢……”

“师父也不知道吗？”

“缘法万千，总有因果。”度厄大师慈爱的摸了摸小和尚脑袋上那新点的戒疤。

“无障，或许这‘没有理由’也是理由之一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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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织金大寨中肆虐了一整夜的凌厉鬼气总算稍有和缓，阳光透过晨雾穿过废屋屋顶的瓦缝，照在孟芝的眼睛上。

他缓缓睁开眼睛，从那张破草席上坐起身来，揉了揉涨得生疼的太阳穴，睡眼惺忪的环顾四周。

周游与无障都不在屋内，一旁的墙角里，赵魈倚着墙，斜仰着头，正睡着。那只帷帽的长长垂纱不知被谁整整齐齐的盖在他的肩上，将他的睡颜衬得愈发柔媚。

他唯恐惊醒了佳人，小心翼翼的爬起来，蹑手蹑脚的走到门边，正打算推门，听见屋外有人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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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都痊愈了？”

“是，不但是痊愈，不过一夜之间，小僧便法力大涨，实是周施主赠药之功，施主恩义，小僧铭记五内，日后必报。”

“不必了，于我不过举手之劳。此间事重，你的功力长进，也是平添助力。”

“既要彼此协助，小僧在此斗胆一问，施主可是那位‘周先生’？”

“是，我便是周游。”

“果然如此。不知‘周先生’可曾知晓数月前，发生在檀阳派严元寺的一桩惨案？”

“原来你是严元寺出身…”

“周先生不觉得欠那寺中上下一百三十六条性命一个交代吗！？”

“你能一路追查到这织金洞天来，应该已然心中有数了。”

“噬心蛊……”

“严元寺之事我确实是事发之后知晓，但归根结底此事是有人利用我妖族百姓做下的。我必要查清此事给百姓一个交代的，也是给檀阳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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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芝站在门外听得心惊，无障的严元寺出了什么惨案？似乎也与噬心蛊和妖族有许多牵连的样子，这些时日以来竟从未听他提起过。

还有，他说“那位‘周先生’”，周游果然是个人尽皆知的大妖么？

说起来，第一次听到“周游”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也曾觉得十分耳熟来着…是在哪里听过呢…

他正歪着头站在门外正琢磨着，身后的赵魈醒了过来，嗓音喑哑而性感。

“逾远，你起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