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瑶惨白的脸色此时却泛起了一丝红晕，她虚弱的笑了一下，眼中的神色恢复了孟芝熟悉的那样温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摇了摇头，“不过，反正也没关系了。”

说着她转过身，走到泥鳅的面前来，掏出一只精巧的琉璃梳子来。那梳子流光溢彩，照得她艳丽的容颜愈发叫人挪不开眼了。

“这东西你帮我还了吧，”她把梳子递给小泥鳅，显得有些云淡风轻的，“再帮我道个歉。”

泥鳅捏着梳子，皱了皱眉，语气有些冷。

“朱瑶，你要干什么。”

“我知道你肯定得生气。”

朱瑶的脸上露出一种有些不符合她气质的俏丽神色，仿佛一下回到少女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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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不懂，不明白有些人为什么会干傻事。”

朱瑶轻轻的笑了起来，如同回忆起了什么有趣的往事。

“但你一定懂的。所以别拦着，好吗？”

她看了看泥鳅，又看了看孟芝。

“其实蛊虫死时我就应该要猜到了，”朱瑶抿了抿自己散乱的鬓发，“可惜当时我已经被自己的私念蒙了心。”

“要是我猜的是对的就好了，真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缘分，你肯定高兴坏了吧？”

朱瑶说到这里，也显得有些高兴的样子，再看了看孟芝，又看了看泥鳅。

孟芝实在不知道朱瑶这打的是什么哑谜，但是隐隐觉出这两人大约是真的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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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鳅全程没有再说话，只是一双金色的眼中，神色越来越冷。

朱瑶却浑不在意似的，只管自顾自的念叨。

“孟公子，四个孩子都是半妖之身。”

待念叨完那些哑迷似的话，她才转过来，一瞬不瞬的看着孟芝的眼睛，直要看进他的心里去一般。

“事了之后，怕是也难在镇上容身，朱瑶无能，只能请托公子了。”

孟芝看她这一副要托孤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千言万语此时只能哽在喉头。

朱瑶仿佛也没有要等他回答的意思，说罢便退开一步，郑而重之的，对着孟芝和泥鳅二人俯下身去，行了一个以下拜上的大礼。

孟芝惊得就要退后避开，却被泥鳅一把揽住腰，一股霸道的妖力牢牢附在他腿上，叫他动弹不得，只得生生受全了朱瑶的这一礼。

见泥鳅如此行事，朱瑶的眼神里浮起了然的欣慰之色。

“朱瑶就此拜别了，”她的眼中浮现出几许的孺慕之色，“二位，请万万珍重！”

说罢，她一改此前虚弱的样子，站起来转过身去，只留给孟芝和泥鳅一个挺得笔直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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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不怕，姨在了。”

她声音温柔，充满了安抚的力量。

“好孩子，你还记得你娘吗？”她缓缓的，向前迈出了一步，“你和她可真像啊，都有双倔强的眼睛。”

狗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原本强忍的眼泪顷刻间簌簌的落了下来。

“你那时还小呐，你不记得也是有的。”

朱瑶兀自点了点头，“这么多年，要藏身，还要照顾妹妹，让你受苦了。”

“好孩子，你有许多怨吧，姨都知道。”

红色的法光亮起，伴随着一滴晶莹从她的眼角滑落，一阵巨大的妖力从她的身子里爆发开来。

“你别怨你娘，她，她也很苦的…”

留下这最后一句，伴随着一阵浓厚而馥郁的花香，那股巨大的妖力化作一朵火红的山茶花，不过眨眼间，就认主一般，开在了狗儿的心口处。

强大而纯粹的灵气爆发开来，花瓣开合，看似优雅从容，却不过只在弹指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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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宋员外早已被那花朵的屏障狠狠的推出数丈之远，重重倒在地上。

孟芝躲在泥鳅为他撑起的妖力屏障之后，得以幸免，但那些宋府的守卫们也大半都被刚才那团爆开的灵气震翻在地。

火红的法光渐消，盈鼻的花香渐散，只留下狗儿呆立原地，眼上的泪痕犹如两道难以愈合的伤疤。

泥鳅似乎真的生气了，孟芝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他。

他没有如一般大妖们那样将霸道的妖力释放出来威慑谁，只是冷着一张脸不说话，金色的瞳仁里都是寒霜之色。

那柄金红色的宝剑被他抬手向着虚空随性一挥，没有巨响，孟芝甚至也没有感受到什么灵气的威压，只是看见他们眼前的祠堂，刷的一声，如同一块儿豆腐，那半个屋顶和两面墙壁上出现一条剑痕，就这样被整齐的斜斜切下了。

一瞬的静止，接着才是房屋的残骸落地，伴随着滚滚烟尘发出了巨大声响。

空气中后知后觉的乱流卷起，吹乱了孟芝的衣带，也吹散了泥鳅束在玉冠中的那两缕银色额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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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剑飞出，狠狠扎在宋员外的腹部，将他径直钉在前方的墙上。

还能动的三两个守卫们早都作鸟兽散，孟芝跑过去把狗儿护在怀里。

“说吧魔族，你的主子是谁？”

银白的两缕额发微微垂在俊脸的两侧，金色的眼睛将视线落在宋员外身上，泥鳅终于开口。

“你说得快些，我耐心有限。”

宋员外像个漏气的口袋，发出阵阵怪笑，“别费力气了，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

不等他说完，泥鳅已拔剑刺进了他的心口。

宋员外的话停住了，那张黑色的脸急速的变为了灰白又褪为土黄，一股腐恶的腥臭味传来，他直直倒在地上，竟变成一具腐烂已久的尸体！

一团黑色雾气从尸体中浮出，眼见就要尽数散去，泥鳅抬手虚空一抓一握，便揪住一缕雾气，那缕黑雾发出一阵嘶鸣，在他手中凝成了一个黑色的雾团被装入了一只巴掌大的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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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去昼来，三月将逝，正是乍暖还寒时候。

宋府上下一片肃杀之气，宋员外在不知不觉之间已死了这么许久，却被不知何处的魔族夺了舍，待到真正的家主——那位宋夫人成仙出关后，还不知道要如何的大发雷霆。

但这些此时都和孟芝无关了，他牵着坚持要自己走回去的狗儿，身后跟着泥鳅，沿着瑶河的河畔一路向下走。

他们谁都没有在说话，只是走的很慢很慢，一步一步的，走在宋府外面精致的水磨石上，走在镇北桥头集市整齐的青砖石上，走在散落了许多烧焦的屋舍残片的丐衣巷，走在雨水也无法完全冲刷干净的沾着血的镇南土地上。

终于，再次走到那道大门前。

门上斑驳了的朱红色油漆还在，刻着山茶的花砖也还挂在廊檐下，写着“瑶知书院”的牌匾不知怎么已经从门楣上掉下来，曾在笔锋处流转的妖力已然不再。

推开门，书院已经不在了。

桌椅，课堂，书房，屋舍，都不见了。

空空荡荡的院子中央，只有一棵枯萎的老山茶。

·

几个孩子倚靠在山茶已经干瘪的树干上，还静静睡着。

日头终于爬上了院墙，照在那棵老山茶干枯的树枝上。

枯萎的老山茶徒劳的投下几条稀疏的影子，已无法再给树下的孩子们遮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