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烛火的房间里，沈传书正伏案在桌台边，目不转睛的盯着手心里的绯色玉佩，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最后遗物。

“门主，”身后一声吱呀声响，金金推了门走进来，两只手分别抚到沈传书的肩膀上，轻轻使了力替他按压，一双眼睛顾盼生辉。

“您前几日交代无青的事情，他都查清楚了。”

“哦？是吗。”沈传书一直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了，轻轻用手将金金的两只手从自己的肩上扒了下去，转过身对着她道:

“他可有一一跟你交代清楚？还是要自己来同我说。”

“无青都已告诉我了。”金金微一欺身，顺着沈传书的意思在他身旁坐下，开口道:

“据无青打听，李前辈年少时候，与皓月宗少宗主乔天涯一见钟情，两人私下约定了终生，后来被老宗主发现，所以李前辈被赶了出去，但离开皓月宗的时候已经有了身孕。”

沈传书闻言，扶在椅边的手掌微微有些发抖，却还是面不改色道:

“接下来呢？”

“后来乔天涯离开师门去寻她，回来后向老宗主以死相逼，老宗主才不得已同意让李前辈回到皓月宗，后来产下两子，届时乔天涯练功走火入魔，李前辈用独门心法骆雁谱救了他之后，皓月宗便觊觎上了骆雁谱。”

“李前辈不愿意交出来，老宗主便逼迫乔天涯设计骗了她，后来李前辈带着一小儿……”金金说到这里顿了顿，她试探性的目光与沈传书对上，后者冲他微微点了点头，金金便又接着道:

“也就是门主您，你们一直逃到千丈崖边，乔天涯抢走骆雁谱之后，李前辈便抱着门主您跳崖了，后来是血月教教主将您捡了回去。”

她说着瞥了一眼沈传书，声音越放越轻:

“这再后来的，门主您都知道了……”

“嗯，”沈传书微一抬指，“不必再说了，你去告诉昭奚，我重伤未愈，需要闭关修炼一月，让他不必找我。”

“昭奚他也没准备找您……”金金小声嘟囔，“现在估计还在生您的气呢。”

“我知道了，下去吧。”沈传书挥手示意，金金便行了礼就出去了。

沈传书望着屋顶，扶在椅边的手越来越用力，最后竟是生生的将那椅把边上震开了一条裂缝。

“乔天涯。”他咬牙切齿的自言自语道，“我定要你皓月宗不得安生！”

想到昭奚他也是头疼，十年以来，他在昭奚面前所展现出来的一面永远都是温柔、善良的一面，不曾想有一日自己真正的面目也会那样好不保留的暴露在他眼前。

血腥，残忍又狠厉无情。

其实他早就已经想过这样一天的到来，纸终究包不住火，他凶残内心外的虚伪面具终有一日会被现实剥离出来，直到此刻，他还能清楚的记得昭奚回过头时，看到他的那种失望，不解和难过的表情。

他前几日受的伤早已好了，闭关一个月也只不过是托词，二十年忍辱负重苟活至今，就不过是为了调查清楚自己身世的真相，为他母亲，为他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他灭无尘宗不为别的，仅仅是因为他母亲李霓裳乃是方尘月的同门师兄妹，而李霓裳途中有两次回到无尘宗求救时，方尘月都选择了袖手旁观。

那是皓月宗还不是武林之首，有什么不好得罪的？

他就是要杀了方尘月，他就是要灭无尘宗的门派，既然江湖上都给他安插了这么个杀人不眨眼的血腥魔头的罪名，那他不做点什么又岂能对得起这个称号？

而且既然是要杀，那么就是连一条狗都不会给他留下。

无尘宗被灭一事很快便在江湖中完全传开了，而各大武林门派的有志之士也恨不得立刻派人去围剿了七香门，杀了沈传书，为武林铲除异己为后快。

可也迟迟没有一个宗门愿意第一个出来说话。

皓月宗武林盟大会结束后，便做了这个出头鸟，大会结束后的第三日便商定了围剿七香门的计划，很多宗主也加入了其中，而清风剑派也是其中之一。

包括慕容锦。

他这个天下第一剑，且先不说自己是否愿意，众武林前辈自然是争前恐后的先推举他作领头人了。

日暮时分，寒风吹动摇曳树枝。

清风剑派大殿后院内，慕容锦抱剑门前，神色凝重的盯着前方池塘水面，晚风刮下的树叶掉落到湖面上，激荡起圈圈涟漪。

身后隐约有脚步声传来，慕容锦回身看清来人。

“黎姿。”

“嗯，三哥。”影黎姿提了一个檀木食盒，用眼神示意慕容锦回屋里坐。

“这是我做的桂花糕，尝尝？”

慕容锦看了她半晌，略微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答应道:“好。”便随人进了屋。

“三哥，”影黎姿小声问道:“我听摘星说，你上次在竹屋救回来的那个人，”她说着有些不敢去看慕容锦的脸色了，便把头低了下去，小声问到:

“是七香门的门主沈传书……对吗？”

“嗯。”慕容锦淡漠答一句，一言不发的吃着手中的桂花糕。

影黎姿见他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胆子也就大了些，接着道:

“我还听大师兄说，三日后的围剿之战，各宗门的长老推荐你去打头阵，是吗？”

“嗯。”

“那你……”影黎姿小心翼翼问到:

“要去吗？”

慕容锦吃桂花糕的动作一顿。

去还是不去？

这不是他能决定的。

“去。”半晌之后，慕容锦轻声的回应了一句，不顾影黎姿接下来的发问，拿了剑大步踏出门外去了。

他当然要去。

就算他不去，也会有人替他杀了沈传书，但如果他去，去了又顶什么用？

慕容锦自己明白，无论是因为什么，他现在都已经无法对沈传书痛下杀手了。

屋外寒风萧瑟，隐隐有大雪将至的征兆，慕容锦抬头看着乌蒙蒙的夜空，一片不知从何处飘飞而来的竹叶落到了他的眼前，下一刻，那竹叶便被一道无形的气息从空中被斩成了两片。

待到影黎姿再从屋内出来的时候，便见到慕容锦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杵着剑，而他也已经已经满头大汗，大口的喘着粗气。

旁边的树木有的已经秃了一些，院内石桌上也多了好几道剑痕。

“三哥……”影黎姿小声呢喃，她或许心里也已经有了几分明白慕容锦为何会如此。

她与慕容锦自小一起长大，又是一个心思细腻的姑娘，怎么会不知道她这个师兄在想什么。

其实自她看到慕容锦带沈传书回来之后，她就发现了他对沈传书不同于常人的别样关怀与眼神，只不过两人既生不逢时，又各自立场不相同，也无甚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