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赫连脑海里闪过千百个念头。银狼袭向风晏的场景像一幅画定格在了他的眼前，好像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决定这幅画最终完成时会是怎样的结局，只要他做出一个决定。

救，还是不救？

换句话说，暴露，还是不暴露？

赫连为自己此时竟有犹豫而感到深深的悲哀自责，但他也不敢去想风晏发现他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单纯无能之后，会是怎样的表情，会对他说些什么，会不会原谅他。

可不管怎样，只要风晏活着，其他事似乎都没有那么重要。

至于他的那些筹谋算计……

赫连从树上跳下，扑向那只狼。

“赫连！”风晏听见动静，原本砍向银狼的刀断然收了回来，连自己的安危都顾不上了，伸手就要去接赫连。

这个举动会给他造成什么结局，他根本懒得去想，无非就是他被狼一口咬死，可至少能在死前把赫连护在身下，那也就足够了。

赫连跳下来的动静吸引了银狼的注意力，它停止攻击风晏，扭头向赫连看去。在赫连撞到银狼身上的前一刻，风晏抓住了他的手臂，拼尽全力把他拉进怀里，把自己的后背露给银狼。

“你……”赫连愣住了。

风晏抬眸望去，和赫连的目光相撞，只觉得那双眼睛里仿佛燃烧着两团炽热的火焰，眼尾那颗勾人心魄的泪痣也跟着滚烫起来。风晏就这样看住了，在那里面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好像只要赫连双眸中他的倒影是安全的，那他也就是安全的，无需担忧已然把他们团团包围的上百头猛兽。

风晏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想对眼前的人说些什么，但想来想去，嘴却像是被封住了似的，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只知道痴痴地看着他，把他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根睫毛都看得清清楚楚，牢牢刻在心底。到时候奈何桥头遇上孟婆，要求她允许自己记得这些才好。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但好像也只是一瞬。风晏预想中的剧痛迟迟没有到来，他以为自己已经痛到麻木了，可等他转头看去，却发现四周已经归于平静。

不知为何，狼群停止了攻击，虽然依旧包围着他们，但却都站在原地不动了。

镖师已然倒下四人，几乎所有人都受了伤，包括百里云泽和佟不凡也各自捂着伤口喘息。眼看着敌人已是强弩之末，狼群就要大获全胜，可它们却莫名其妙地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茫然地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们很快发现，狼群不仅停下了，而且它们都望着一个方向。

他们顺着狼群的目光看去。树下，风晏用刀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拉了一把还有些走神的赫连。

“总镖头，它们……”杨郃靠在树干上支撑着，气喘吁吁道，“它们怎么，都看着你？”

“它们就是你的狼吧，风总镖头？”佟不凡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或者现在才认出你来？”

风晏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手还拉着赫连的胳膊，面色沉沉的，不辨喜怒。过了半晌，他缓缓转过身面对赫连。

他的头发因为刚才的打斗而显得略微凌乱狼狈，但他整个人却弥漫着一股暗沉的威压：“它们看的是你。”

赫连怔怔地看着风晏，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风晏松开了拉着赫连的手，再次重复：“它们看的是你。”

赫连面色苍白，用充满惊疑的目光怯懦地望着风晏，声如蚊讷：“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真的。”

这一下子所有人更是呆了，一块儿愣愣地看着风晏和赫连两个人。

风晏锐利如电的眼神在赫连脸上扫了一瞬，神色还算平静：“为什么你一跳下来，它们就停止了进攻？你真的不知道吗？”

赫连拼命摇头，却想不出辩解的话，他的大脑此时一片空白。

仿佛是为了印证风晏的猜想，狼群缓缓向赫连靠拢过来，头都微微低着，走得很慢，看不出半点攻击性，有的仿佛只是对头狼的服从和虔诚，完全不像刚才那群杀人的猛兽。

赫连不停地往后退，一不留神被一块石头绊倒，一只银狼飞快冲了过来，把自己的身体垫在下面。

赫连摔倒在它身上，愣了一瞬之后尖叫了一声，连滚带爬地离远了些，不停地用脚蹬这只狼，大叫道：“滚！滚开！”

银狼被他踹了好几脚，却连牙都没有朝他呲一下，反而一直温顺地低着头。

赫连坐在地上，又惊又怕地防备着这群狼，不许它们靠近，只要它们一接近就会被赫连又踢又打。可不管赫连怎么样，银狼们都没有伤害他一星半点，连吭都不会吭一声，老老实实任打任骂，比狗还没有脾气。

气氛一下子变了。还活着的镖师们从最开始的茫然到难以置信，再到现在，他们死死盯着赫连，眼神都非常复杂。

他们朝夕相处的同伴死了四个，每一个都被撕咬得血肉模糊，而他们各自也都或轻或重带着伤，还险些命丧九泉，换了是谁都会对罪魁祸首恨之入骨。

可眼下的种种，每一条线索都指向了赫连，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们，这群畜生的主人竟然是他们想要保护的赫连，是他们曾当做朋友、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人。

这个事实带来的痛苦，比皮肉的疼痛还要强上百倍。

他们的目光渐渐变得冷酷而残忍，眼中闪射出阴鸷的光芒，冷冷地望着赫连，每一张脸上都充满了怨毒。

“赫公子，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杨郃目中沉怒，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他。

赫连听见他的问话，几乎是求助似的看向风晏。风晏的眼睛里看不到一点温柔，眼神寒冰冷冽，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丝毫没有要帮他的意思。

赫连的身体一下子瘫软了下来，眼眶泛红，喃喃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是它们的主人。”

一个叫马易之的镖师眸底的狠厉之色一闪而过，操着刀指着赫连，一步步向他走来：“你不知道？那它们为什么不咬你？啊？！”

还没等风晏说话，那群狼便齐齐凶狠地朝马易之低吼。

马易之愣了一下，随即冷笑起来：“好，好！赫连，我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今日我是杀不了你了，可总有一天我要把你千刀万剐，为我的弟兄偿命！！”

赫连完全不在乎他说些什么，他依旧无助地看着风晏，微微朝他伸出了手。

风晏毫无表情地凝视着地上的人：“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但我也没办法完全相信你。你……走吧。”

赫连的身体轻轻抖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他：“你要我去哪里？”

“天大地大，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风晏淡淡道，“有百里云泽和佟不凡在，你很安全。”

“那我们呢？”赫连问他。

风晏只有四个字：“一刀两断。”

赫连的眼泪落了下来，情绪濒临崩溃：“你对我连一点信任也没有了吗？这就要把我撇开？别人不相信我，你也不相信我吗？！”

风晏的目光转向别处，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是了，那个跟着我翻墙出王府的人，原来是你。我早该想到的。”

赫连愣了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个人的确是他，可今天的事情……

“他无话可说了！”马易之大喊道，“总镖头，你不能就这样放走他！你回去后如何跟大当家的交代，如何面对死去弟兄的家眷？！就算杀不了他，也要跟他问出个缘由来，不能让弟兄们白死啊！”

风晏垂下目光，默然而立。

赫连站了起来，踢开挡路的银狼，一步一步缓缓向风晏走过去。

“你要干什么？！”镖师们当场爆发了，不管不顾就要冲过来。

风晏没动，摆了摆手。他的眼睛中已经布满血丝，略显疲惫之态。

赫连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带着最后一点微弱的期待，像一只没有了家又被大雨淋得浑身湿透的幼兽。

“求你了，风晏，相信我。”赫连手足无措地站在他面前，“有人要害我，你不是知道的吗？上次他们没有得逞，这次就是想让你赶我走，我落了单，他们就更好下手了。”

风晏皱了皱眉，好像略微有些松动。赫连刚刚看到了一丝希望，可下一秒风晏就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几步扯到一具银狼的尸体旁边，拉起赫连的袖子，用刀划破了他的手臂，鲜血滴在银狼的伤口上。

赫连的手冰冷，微微发着抖。要是在以前，他本可以向风晏取暖的，可现在……

死去的银狼突然动了一下，然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抖了抖毛，走到赫连腿边，亲昵地蹭了蹭他。

风晏的目色骤然阴冷，声音沉得可怕：“你是贪狼。”

赫连眼中顿时失去了原有的光彩，变得麻木而呆滞。他已经惊讶不起来了。

贪狼？可他明明是七杀啊。

怎么会……究竟是哪里出了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