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九年，秋。

十月初八。

长安城。

朱雀大街，怀德坊。

右武卫大将军府内，灯火通明。

下人们有条不紊的各自忙碌，外围有护院家丁和院公，内里丫鬟仆妇端盆送水，稳婆女医严阵以待。

院子里，六个小郎君，各自搬了一个胡凳坐在产房以外，呈拱卫状。

六张黝黑发亮的脸上，表情十分严肃。

阿耶不在家，他们要保护好阿娘。

产房内偶尔有痛呼声传来，最小的小郎君有些坐不住了。

对他们中最大的哥哥问道：“大哥，怎么弟弟还没出来？这性子也太慢了。”

五个哥哥瞪了他一眼，齐声道：“闭嘴！”

大哥道：“万一吓到了弟弟，看我不揍你！”

二哥也跟着道：“就是，阿弟要是听到你这么说他，不愿意到我们家来了怎么办？”

三哥四哥拿眼睛瞪他，五哥直接开口警告他：“再敢多嘴，我就揍你。”

最小的小郎君今年不过十岁，在众兄长的怒目之下，一缩脖子，老实的不再开腔了。

产房内。

负责接生的两个婆子也等的焦急，和宫中来的女医一起，小心的观察着主家娘子的动静。

夫人年岁不轻了，这一胎怀的艰难。

傍晚时分发动，到这会儿月上中天还没生下来，让人揪心。

反倒是汗湿了鬓角的主家娘子，安慰她们说道：“别急。生孩子这事儿，遇到性子慢的孩子，一天一夜功夫才出来的也有。给我弄碗馎饦吃，多放醋，放点胡麻油，饿了。”

……好嘛，娘子，都这会儿了，您还有闲心点餐呢？

要不咱吃点糕饼小食得了。

可这位待产娘子不仅是大将军夫人，还是世家大族崔家的小姐，何况人家六位壮得牛犊子一样的公子，就在门外面坐着呢。

接生婆子互相看了看，虽然有些无奈，但都偷偷松了口气。夫人有心思要吃东西，对她们来说也是好事儿。

其中一位赶紧到门口招呼丫鬟，给夫人送馎饦过来。

还得叮嘱：“要加胡麻油和醋呢。”

“是！”门口站着几位仆妇带着几个小丫鬟，听到里面的话，其中一个仆妇带着两个小丫鬟转身去厨房。

厨房这会儿灶上火烧着，厨娘帮工都知道今天主家娘子生产，一点也不敢怠慢。

没曾想那边面刚揉好擀开切成馎饦下锅，这边小公子就等不及了。

点了餐等着吃的夫人突然一声惨叫，“啊！”

两个接生的婆子时刻观察着她的动静，眼见这样，立刻上手。

一人一边，一个顾着大人，手放在肚子上让夫人配合动作用力。另外一个顾着孩子，脚边上等着接生。

端着装了热水铜盆的丫鬟，拿着剪刀，干净被褥铺盖的仆妇，都跟着紧张了起来。

女医也手上拿着银针，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状况。

万幸，这次小公子没折腾他娘。

出来的非常爽快。

“生了！”接生婆中的一位，顺顺当当把孩子捧了出来。

先检查了一下身体。

从头脸五官到手脚四肢还有小雀雀，发现没有缺陷才松了口气。

用小被子裹上，嚷道：“果然是位公子！”

“弟弟生了吗？”外面传来了小郎君的喊声，“怎么没哭？”

喊话的小郎君还是最小的那个，他因为出生的时候，嚎哭的声音太大，吓得稳婆差点没抱住他，而被阿耶和哥哥们夸奖了许久。

夸他身体好，不亏是程家的六郎。

现在见弟弟出生了却没哭声传来，不由的着急了。

弟弟别不是身体不好吧？

可他到底是打挨的多了，长了记性。

没有大大咧咧的喊出来。

不然少不得又是一顿胖揍。

哥哥们也跟着着急，对呀，怎么老七没哭呀？

外面的仆妇纷纷跟着担心，生孩子都是母亲疼孩子哭，这怎么没动静了。

为什么没哭？

房内的稳婆一手托着头一手托着小屁~股，看着手里捧着的胖嘟嘟软乎乎的小公子，有些哭笑不得。

这小呼噜打的，一看就是睡着了。

谁家孩子是睡着生出来的，说出去谁信！

再转头一看床上的母亲。

……听听这熟悉的小呼噜声。

不愧是亲生母子。

生完之后就睡了。

另外一个稳婆年纪大些，经过见过的也多，走了过来，抓起小公子的肉脚，握手成拳冲着脚心就是一拳。

脆生生的一声“啪！”。

“嗯？”

程楚轩在医院的抢救中睡了过去，这一觉他睡得很香，睡够了刚要睁开眼睛，就觉得脚心一疼。

谁打我？

抢救就抢救，怎么还带打脚心的呢？

迷瞪着睁开眼睛，就听到耳边有好几个女人在说话。

其中一张脸凑的特别近。

看不太清楚样子。

但是……这是鬼脸吗？

鬼呀！有鬼！

程楚轩吓到飙泪。

哇哇大哭。

他一项胆子小，怕黑又怕鬼。

可他越哭，那张脸就凑的越近。

鬼要吃掉他了吗？

而且他能听到有很多人在说话，但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似乎大家都很高兴。

……是在高兴食物的到来吗？

程楚轩哭了两声觉得喘不上来气了，很难受，于是他只好接着哭。

宣泄自己的恐惧和烦恼。

哭到自己头晕眼花的睡了过去。

年纪稍大的稳婆见小郎君睁眼了，就靠近了一些，看他的反应。

见程楚轩哭的十分用力，不由的赞叹道：“小郎君十分壮实，快送热水来，给小郎君洗洗。”

另外一个稳婆也跟着点头说是，对年纪大点的稳婆夸道：“还是阿姐你镇得住呀！”

年纪大点的稳婆姓孙，唤作孙大娘。

虽然长的丑陋却在接生一道上十分有名，经她手出生的孩子，嫌少有出岔子的，所以将军娘子这一胎刚怀上，就把她请到了府里来。

孙大娘被捧着，乐呵的嘴都合不拢。

当然不会知道，小公子会哭，是被她给吓哭的。

刚出生的小孩儿眼睛还看不清楚东西，所以孙大娘的丑脸在程楚轩眼中，就又可怕了十倍不止。

听得的说话声又听不懂，脖子也不能转动，没把自己吓出好歹来，都算幸运了。

正好的温水洗了身体，又被柔软的被子裹着。

哭的睡着了的程楚轩，这一觉睡了不短的时间。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睛吧唧着没牙的嘴，程楚轩感受着自己，从一米七八严重缩水到一小团的小身板，和软绵绵的手脚。

得出一个结论。

这孟婆汤八成是失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