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说完这句话之后，不等风晏有所反应，便把疯女人从地上拉了起来，带着她就要离开。风晏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进店。

杨郃赶紧走了出来，把他们两个人都给拉住：“怎么了这是，有话好好说嘛，都别这么冲动。即便是要吵架，不是也得先吵个一两天的，哪有这样就分道扬镳的呢。”

赫连看样子是被他劝住了，停了下来，但表情还是冷着的，显然需要一个台阶下。风晏却直接甩出来一句：“管他做什么，他要走就让他走，他这个累赘走了我们还省心些。”

这下子赫连不干了，用力挣开了杨郃的手。杨郃赶紧又把他拽住，用责备的语气对风晏道：“总镖头，你这就不对了啊。哎哟，你们还年轻，难免气盛。这种事情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两个人哪有不闹矛盾的，习惯了就好，各自退一步便罢了。一点小口角而已，可不能上来就闹个不可开交，又不是什么多了不得的大事。”

赫连和风晏都不说话了，看样子是有戏，杨郃便道：“这样吧，我陪着赫公子把这个女人安置到尼姑庵去，留点银子托那儿的尼姑照料她。这样赫公子也能安心，她也不会给我们添麻烦。你们两个互相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好不好？”

两个人还是没说话，谁也拉不下脸主动开口。杨郃又挨个劝解：“赫公子，你看这疯子的话能信吗？不能！你刚才告诉了她你的名字，她就管你叫赫连双，说不定是随口乱说的呢。我要是告诉她我叫杨郃，她弄不好还会叫我杨郃双。”

“”还有总镖头，你说你也是，平时脾气那么好的人，对谁都和和气气笑脸相迎的，连山贼都说你人好，怎么偏偏对赫公子这么不留情面呢，说这些伤人心的话做什么。他要是走了，你当真能省心？恐怕是晚上觉都睡不着吧！”

风晏看了杨郃一眼，淡淡道：“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说完他就进了店，里头其他镖师已经吃完了饭，正准备出去换院子里的镖师进来。杨郃笑了笑，对赫连道：“咱们总镖头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表面上是叮嘱我，其实还不是担心赫公子你的安危。你也别生气了，他毕竟小你两岁嘛，当哥哥的可不能和弟弟处处计较。”

赫连闷闷的不吭声。杨郃带着他和疯女人一块儿，向当地人打听最近的尼姑庵怎么走。尼姑庵倒是不远，和客栈一样都在城东，就是一路上疯女人都很不消停，遇见一对夫妻或者带着孩子的女子就要冲人家骂骂咧咧几句，害得杨郃不停赔礼道歉。

到了尼姑庵，里头的尼姑倒是也心善，听明白情况后二话不说便让了他们进来，给疯女人安排了一间屋子。

杨郃在外头和住持交谈，详细说明了疯女人的事情，又打听有没有人知道疯女人的家人在哪儿。赫连则在屋里环视了一圈，转头对坐在床上的疯女人道：“这儿看起来还不错，屋子里挺干净的。尼姑是不会有丈夫的，也没有孩子，省得你看见发疯。你也收敛着点儿，别污了人家佛门净地。”

疯女人裹着个桌布还当绸缎了，手臂在空中优雅地来回摆动，欣赏着身上这件大披风。

赫连缓缓走到她的面前，站得很近，迫使疯女人抬头看着他。

他低下头，俯身对疯女人一字一顿地耳语：“别装了，我认得你。”

疯女人不停挥舞的手臂戛然而止，像个石像般凝固在原地，而后慢慢放了下来。

赫连盯着她浑浊的双眸，眼中闪过一丝戾色，声音冷冰冰的：“你真是有本事，居然算计到我头上来了？不过我倒是好奇，你能给我什么，又要让我为你做什么。也罢，你且在这儿等着，会有人来找你的。”

疯女人和他对视良久，露出一个呆傻的笑容，坐在床上前仰后合，尖着嗓子唱着不成调的曲子。

赫连一个转身间便调整好了一副憋着闷气的表情，开门出去，不情不愿地对杨郃道：“我们快点回去吧。”

杨郃点点头，和住持客气了几句，托付她照顾好疯女人，便和赫连一同离开了尼姑庵。

回去的路上，杨郃道：“方才我要给她银子，住持却怎么也不肯收，只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是银钱可以衡量的。”

赫连脸上写着“关我屁事”四个大字，杨郃笑道：“还在生气呀？总镖头那就是一句气话，而且赫公子你不是也说了吗？还什么桥归桥路归路的，谁也别管谁。我说句公道话，这事是你有错在先，因为一个疯女人的几句疯话就要和总镖头这样，他当然不高兴了。”

“我知道。”赫连噘着嘴，“我没说他不应该不高兴，我当时说完那些话就后悔了，可又拉不下脸。我还以为他会劝劝我，给我个台阶下我也就不闹了，可谁知道……”

赫连说着叹了口气：“算了，我不和他计较，他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嘛，我让让他就是了，又少不了一块肉。”

杨郃心想你还说人家呢，你顶天了就是个大孩子。

赫连抽了抽鼻子：“这什么吃的，好香哦。我刚才都没有吃饱饭，净给他剔骨头了。”

“那就快回去吃。”杨郃道，“我敢打保票，总镖头绝对还等着你呢。”

有个小贩扛着一束插满糖人儿的稻草垛经过，赫连停下脚步，买了一个小狗的：“走吧，回去哄孩子去。”

回了客栈，一楼吃饭的镖师都已经散了，杨郃把赫连送到风晏房门口后直接去了后院。赫连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动静。他试着推了一下，门直接开了。

赫连走了进去，看见风晏正在收拾行囊。屏风后头冒着热气，看样子他是在准备沐浴。

“你吃完饭了？”赫连问他。

风晏不答，绕过他过去把门插上，拿椅子顶住，再把窗户关好，窗台上放上茶盏。

赫连从背后拿出小狗糖人儿：“喏，给你买的。你看它像不像你？”

风晏看也没看他一眼，把赫连带糖人儿一起当成了空气。他拿了换洗的衣服出来，走到屏风后面。

赫连叹了口气，把糖人儿架在茶盏上，跟着走了过去：“行了嘛，我道歉好不好？是我说错话了。”

风晏低声道：“我要沐浴，你走开。”

赫连挑了挑眉：“哟，我还看不得吗？你忘了我沐浴的时候你直接闯进来了？我不走，我就要在这儿看。”

风晏直接去拉屏风，赫连把他的手挡住，搂着他的脖子把他按在墙上：“我不该说要和你桥归桥路归路，我知错了。我只是一时脱口而出，那根本不是我的心里话，说出来以后我就想扇我自己。我想一辈子跟你黏在一起，你嫌我累赘我也要跟你黏在一起，咱们两个就不存在桥归桥路归路，因为我们要走的是同一座桥、同一条路。”

“我没嫌你累赘。”风晏垂着眼睛，声音小小的，“我生气的也不是你说的话。”

“那是什么？”赫连亲了亲他的眼尾。

风晏看了赫连一眼，伸手环住他的腰，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活像那个被扔在一边的小狗糖人儿：“我离不开你，我本来以为你也是一样，但我突然发现，其实你可以说走就走的。”

“才不是呢。”赫连着实被他可怜到了，声音也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风晏固执道：“就是！且不说我对你的感情，你是我要保的镖，我们镖师都是一诺千金人在镖在，我只要活着就不能离开你。但你哪天要是厌烦了我，不需要我保护你了，你可以随时让我走，也没人会指责你。”

赫连的心被他眼里的不安和脆弱给化成了一滩水。这是他从未见过的风晏，虽然明知有故意撒娇耍赖的成分在，但他还是克制不住地吃了这一套。

赫连忍不住笑了：“你和山贼游刃有余地讨价还价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这怎么还活回去了呢？”

风晏咬着下唇：“山贼又不在乎我，你也不在乎我吗？”

“在乎的呀！”赫连温柔地哄着他，用鼻尖蹭了蹭他的，“我要是不在乎你，干嘛饿着肚子给你剔骨头？我还没吃饱呢，你倒是准备洗洗睡了。我还给你买了糖人儿。”

风晏紧紧地抱住了他，用脸在他脖子上蹭来蹭去。

“好啦好啦。”赫连拍拍他的背，“不撒娇了，你快洗吧，待会儿水都凉了。我去吃点饭。”

风晏微微把他放开一些，但还是搂着他没有撒手：“你不和我一起洗吗？”

“哎！”赫连慌忙按住了他的嘴，“别说这些。待会儿我控制不住了，你明天下不来床可怎么办？”

风晏憋着笑道：“你能让我下不来床吗？”

赫连“啧”了一声：“这话可不好听啊！我把话放在这儿，等走完镖回去，我真的不会心慈手软。”

风晏收了笑，静静凝视着面前之人的双眼。他的眸子深如古井，压得赫连呼吸都变得迟缓了。风晏的手指尖如蜻蜓点水一般，若有若无地描摹着赫连左眼的弧度，最后落在那颗摄魂夺魄的殷红泪痣上。

他在那上面轻轻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