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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不归沉碧海

    以前的白昙有五大乐趣:晒太阳睡觉,晒太阳看话本,晒太阳等白暮,喂猫,以及逗弄白暮。 白暮的名字是他取的,他原来只是个小乞丐,无父无母亦无名。 白暮的三大乐趣就是白昙的昙花,好好工作赚钱买桂花糕给白昙吃,如何赚到更多的钱买更多的桂花糕,买什么样的东西回去白昙才会开心。 现在的白昙只有一愿,护他安好。 白暮亦有一愿,陪着师尊。 只是白昙杀了他两次。 他不在乎我,从来……就没有过,我对他用情至深!我以前对他千般好万般好,我以前只想他只要他,是他不在乎根本就不稀罕,是他薄情寡义! 故人已故,故人已归,故人未归,故人不故。 终会悲真相,知曾经,悔当初,然已晚矣。

    章三十六

    小说: 明月不归沉碧海 作者:白裴 字数:9460 更新时间:2024-06-21 09:53:10

    诵文把一件裙子拍他身上,笑眯眯的道:“你也有份。”

    敬钰看了一眼白昙,抱着衣服开始换。

    “如何了?”白昙道。

    “季盛明刚来。”

    白昙眼神一凛,脚尖一点朝茅草屋飞去,然而刚准备推门进入时,茅草屋突然燃起大火,爆起的火焰让白昙伸手挡了一下,一个后翻滑退到安全的地方,单膝跪在地上。

    “师尊!”五人快步跑了过来,把白昙扶起。

    茅草屋燃起熊熊大火,热浪烤的人难以接近,众人想救火都来不及,季楚跪在烈火中,泪流满面,他的双眸中悔恨愧疚各种情绪糅杂,最后唯余空洞黯淡,神色麻木且灰败,完全没有活下去的想法,火焰贪婪肆意的舔舐着他,似无所觉,一动也不动的被大火吞噬,白暮眼疾手快的抓住要跑进火里的人。

    “小桠,救不了了的。”

    小桠拼命想要挣脱白暮抓着她的手,小桠张嘴咿咿呀呀,泪如雨下,奈何他一个弱女子怎么抵得过力大气盛的男子,无论小桠如何拍打他都无济于事,然没想到小桠直接张嘴狠狠咬上白暮的胳膊,白暮吃痛,松了手,众人只见她像一只扑火的飞蛾,冲进火中,张开双手,与他拥抱。

    冲天的火焰中两人紧紧相拥,火光冲天,噼啪声不断,房梁不断倒塌,砸下。

    ——

    小桠是我父亲剖的第一个孩子,母亲在我一岁时就病故,是父亲养我长大,我没想到父亲成了一个恶魔,小桠未足月,先天有哑疾,六岁的我用尽了所有的办法才让她活下来,但是她身体不好,很容易生病,我给她取名小桠,是希望她能活下去,像树枝桠一样,茁壮成长,不负所望,即使跌跌撞撞,我还是把她养大了。

    ——

    几人已来不及感慨,白昙注意到昏暗中有人匆慌上山,白昙执扇,五人各召了武器,朝人影追去,那人对西山地形极为熟悉,如鱼入溪,钻来窜去,不一会就到了瘴气边缘处,跑进瘴气里就再看不见。

    “你就在这里吹笛。”白昙头也不回的道,然后带着其他四人走进瘴气里。

    依着记忆走到山洞,白昙扇子一展,伸手一挥,扇退洞里瘴气。

    “不愧是妖,果然狡诈!”季盛明再无了往日的一丝不苟,头发糟乱还沾着草,衣服被树枝划烂了几处,他此刻眼里尽是恼怒与愤恨:“我倒是小看你了,竟能撺掇那个逆子与他老子同归于尽。”

    诵文道:“何是撺掇,是你自作孽,不可活!”

    离书道:“无冤无仇,何以至此?”

    季盛明满不在乎的道:“坏,需要理由吗?”

    人的欲望产生,只有无限扩散腐蚀,上瘾成性,而无消止的时候,或许杀一人时,会惶恐不安夜不能寐,第二次会手抖微惧,第三次第四次无数次,他高高在上,看着愚蠢的人发现不了自己的杰作,看他们被自己耍的团团转,内心得到极大的满足,甚至开始期待下一次杀戮,一旦将自己视作神,便再经不起一丝撩拨。

    白昙非是别人,他的身份更尊贵,不能将他与那些愚昧至极的人相提并论,只要给季盛明一种他也不过如此的错觉,激发他内心自封的神性,就已迫不及待。

    “你在安胎药中,加入从这罐中取的羊水,让她们夜不能寐,幻听有婴啼,到怀七月时,会见红,孕妇自是着急,来找你,你以观察为由留下她们,又以无甚大碍有学徒照顾支走他们的家人,哪怕不在,也会有足量的蒙汗药,坊间本就有未满月的胎儿不可见光进家的传闻,更加方便了你,为了更令人信服这个传闻,十二年前,你控制怨灵,屠了沈家二十条命!”白昙不疾不徐的道,自掌中化出四片花瓣,顷刻之间,花瓣破空,嗖嗖几声,刺入季盛明的四肢,将他钉在墙上。

    季盛明痛叫一声,看见他手里的花瓣时脸色愈加阴沉,像是彻底撕下了面具,露出丑陋,他狞笑着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看你有没有命离开了。”

    话音未落,就莫名有一阵风,将罐上封纸尽数吹开,刹那间,黑气从黑气中不断涌出,伴随而来,是一重又一重的婴啼,尖利,在山洞中不断回荡,黑气逐渐凝聚成一个数丈高的婴儿,它此刻无比愤怒,叫声愈加刺耳。

    “收武器!拿拨浪鼓!”白昙将串珠中的怨气取出推入怨灵中,道:“其他摆阵中。”

    四人闻言,也来不及问为什么,只是收了武器,去拿他们带的小布包,布包里都是些小玩具,四人立马照做,各分了拨浪鼓,其他全摆进阵里。

    怨灵抬脚朝他们踩去,白昙一跃而起,掷扇而去,扇子击在他的腿上,四人退开,怨灵长叫一声,被这一击击的脚略往后退重重砸在地上,尘土飞扬,扇回手上,再跃起,扇子多次击在它的腿上,逼的它一再后退,怨灵叫声不断,地动山摇,它伸手挥来,卷起一阵风,白昙灵活如蝶,又似风中飘落的花瓣,他躲了这一手,却不及另一边,展扇正面一挡,白昙顿时觉得胳膊上的伤被生生撕裂开来,痛的左手瞬间没了知觉,他不得不用合扇一掌震开。

    怨灵退到阵法中,霎时阵中开始亮起血色的光,无数血色光点浮起。

    “渡魂诀!”

    四人开始边摇拨浪鼓边闭眼凝神念诵渡魂诀,四人的低吟像是穿过千万年最古老的吟诵,拨浪鼓沉闷有力的响出奇的一致,让着微弱的鼓声在山洞的回荡下格外的震撼人心,笛声也急促高亢起来,与之相和,奏成一曲异曲同功的渡魂曲。

    阵中六条血色锁链开始渐渐形成,捆缚住怨灵的手脚与腰腹,怨灵开始挣扎,狂叫,试图挣脱锁链,白昙在它每次都要出阵的时候将它逼回。

    以吾血,引归途,涤净化,入轮回。

    归去吧,世间已再无可留恋。

    归去吧,囚笼得脱枷锁不缚。

    归去吧,沉冤可昭苍雪将至。

    锁链彻底形成,怨气暴涨,更多的怨气源源不断的从灌中涌出,白昙迅速化出五片花瓣,落于阵上五处,做了个结界,怨气被困在阵中,将白昙吞噬淹没。

    “师尊!”离书焦急的喊了一声。

    “不要分心。”

    四人闻言,深知担忧无用,闭上眼睛,更加屏气凝神,集中心神去念渡魂诀。

    好似被人剥夺了视物的权利,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天地间刹那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戒备心起,握紧了拳头,压着心里的恐惧不让自己发抖,忍着虫子游走全身的恶心,然他的呼吸还是在不断加重,有什么悄无声息的靠近他,伸手环上他的腰抱住他,在他耳边低声的笑,如瓶迸裂,格外突兀。

    何必压抑,都该死,不是吗?,七百多年啊,怎么做都不能让那些人满意,什么时候都不被正眼看待,好痛苦,好不甘,什么时候才是解脱,杀了,都杀了……

    为我报仇……

    变成他的样子。

    怂恿,蛊惑,循循善诱。

    白昙掐着自己的伤口,用锥心的疼来保持清醒,怨灵试图勾出他心里的怨恨,只要他意志稍有松动,怨灵就会占据他的身体,自己就会失控,失去理智,丧失自我,后果将不堪设想。

    怨与恨,是苦夏骤然下起的瓢泼大雨,是哪怕愈合也会留下的最沉重的疤,轻易拿不得而又最放不下,是最极端最难控,最经不起撺掇,是最凶险最执念,陷进去,就如陷沼泽,他们年纪尚轻还承受不了,所以不能是他们,也不能让他们冒险。

    从一开始,他就先袒露了自己的脆弱,将自己的柔软不遮不掩铺陈于敌人前,就如下棋时的铤而走险,一子落错,满盘皆输,把把柄送到对方手里,成抵着自己的利刃,这样,当剑捅进肉里的时候,就不会那么痛了。

    白昙转过身直面它,还是颤了一下,伸手将它抱入怀中,拍着它的背,轻柔的安抚道:“不要怕,没有人会再伤害你。”

    拨浪鼓的声音缓缓,风车被拨动,悠悠的转,风筝被高高放飞在湛蓝的天空,绢花一朵朵绚丽多姿,教着他们再也不会知道的酸甜苦辣,是他们本该拥有的人生,被扼杀在一个又一狭小阴暗的陶罐中。

    白昙用这几天的时间,为它造就一场美梦,用这场梦成就它心里的人性,种下良与善的种子,同样,这抹人性亦会彻底激发它的凶性,此消彼长,唯有置之死地才能后生。

    山洞中的啼哭声也渐渐不再那么尖利刺耳,却是无比哀怨与悲戚,四人睁开眼,点点亮光落地成晶莹剔透的昙花花瓣,怨灵的凶性逐渐削薄,只是怨气尚未散去,四人仍是不知阵中情况,不敢松懈半分。

    怨灵在白昙怀中缩小成正常婴儿的大小,却比一般婴儿要小上一点。怨灵哭的更加委屈,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脸颊。

    娘亲……

    怨灵似是喊了一声,之后更多的娘亲在洞中回响,有男有女,一声又一声娘亲。

    怨灵揪着他的衣服。

    白昙道:“乖。

    周围的景象也变了样子,是一望无际的荼靡,若坠虚无,不过尽白,不远处有一条宽阔的河,只是不闻水流声,也不见水流动,如同静止了一般,传说中有一条河,连贯六界,不止不休,在冥府,称之为忘川。

    这里是冥府与世间的交界处。

    怨灵抓住他的手指,拉着他的手往前走,白昙立马明白了它的意图,眼神一凛,这是白昙作为造梦者以及以己血画阵的代价,怨灵只会对他产生眷恋,它会为了这抹眷恋,不惜代价,倾尽全部,散魂魄消,拉白昙一人陪葬,甚至与白昙同归于尽,白昙已经准备召清浊,渡不了,那就应战,等白昙抬眸,面前是眉眼温和的他。

    白昙心里瞬间松了,凝在指尖的修为刹那消散。

    前面的路好长好长,你陪我一起吧。

    和我一起,共赴黄泉,彼岸万丛,恶鬼诉冤,冤魂泣枉,枯骨向生,众物向死,百世千载,你我不弃,永远不分。

    白昙看着面前的人,神色微怔,无言的情绪涌到眼眶,随即下起了荼蘼花雨,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好,我陪你。

    荼蘼花不歇,落了一地的白花瓣,铺了厚厚的一层,白昙就看着他的马尾左右摇晃,好像他下一秒就会转头朝他笑,有你在旁,无惧前路迢迢,山水遥遥,崎岖不过寻常,岁月只是平淡,我们即是永恒。

    可是有谁在喊他。

    师尊……

    师尊……

    是诵文的声音,白昙回头望去,一片白茫,收回目光,看向背对着他的人。

    渐渐的,从荼靡到彼岸,从世间到冥府,从生到死,他蓦地松开了手,白昙心里一慌,去更紧的握他的手,然还是求不得,他轻轻一推白昙,白昙后退一步,哪怕看不清他的脸,他的笑一如既往,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回到了现实,他还是让自己活着,就像当年,他点的香。

    随着笛曲落幕,鼓声渐歇,怨灵也彻底消散,四人喘着气,几步走到白昙身旁,邝茴道:“师尊您没事吧。”

    白昙遮着伤道:“无碍。”

    陶罐破裂声传来,一个接着一个,流了一地腥臭的液体,随着陶罐的破碎,一个又一个胎儿显露了出来,他们在羊水和母血中泡了太久,已经不成人形,只是紧紧蜷缩着的一团褐色的肉。

    白昙看着那彻底散尽的光点道:“不过是……可以见世的孩子。”

    诵文压不住怒火,几步走到季盛明面前,一顿拳打脚踢,而他揍的越狠,季盛明笑的越猖狂,一副有本事你打死我的样子,要不是白昙出言制止真的就要被诵文揍死,离书沉默的撕了裙角,小心捧起胎儿放到衣服上,邝茴和敬钰一起撕了裙角,将胎儿裹好。

    诵文四人收拾着残局,白昙走出了洞口,他恍惚的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扶住了棵树,他的左手臂火辣辣的疼,近乎麻木,还能感觉到血在流出,好在来之前,他已经多用了布条厚厚的裹了好几层,白昙呼吸沉重,颤抖着手从袖中拿了瓶药吃,听到脚步声,他直起身体,伸手不经意的遮着左臂,面色如常的回头。

    “师尊。”敬钰走过来道:“都收拾好了。”

    按原路往山下走,可等他们快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始终没有看到白暮的身影,而且,他们仍处于瘴气之中,就好像是兜兜转转一直都在原地打转。

    “老幺呢?”诵文环顾四周,这里的树都长的一模一样,并无太大差别,无声无息,视线所及白茫茫的一片,三步之外模糊难辨,空气都仿佛凝滞,诵文将手拢在嘴边,喊了一声:“白暮!”

    随他话音落,直至消失,都未得到白暮的回应,静悄悄的,心跳声都突兀了起来,而后听到了一阵呕吐声。

    视线汇集到诵文身上,诵文脸色发绿的干呕了半天才道:“我忘了我手上刚摸了那个。”

    他的手刚刚拿了死胎,虽是用布隔着,但手上不免还是沾了些又黄又黑的液体,刚刚凑到鼻子前,又腥又臭的腐尸味儿直冲天灵盖,隔夜饭都差点吐出来。

    “我的手不能要了,呜呜。”诵文哭丧着脸。

    “不要了?那我乐意为你效劳。”离书十分大方的道,说着就召出了少渡。

    “离书!你良心呢?你责任呢?”诵文把手背到身后,控诉道。

    “被你吃了。”离书弯了弯嘴角。

    “师兄……”诵文靠在敬钰身上告状,手抓着他的胳膊又擦又蹭的。

    离书啧了一声:“你就仗着自己脸皮厚敬钰师兄最纵你。”

    诵文朝他吐了吐舌头

    敬钰只是笑着递上自己另一半干净的袖子,道:“离书,小茴要不要擦一下?”

    邝茴道:“没事师兄,我擦自己身上。”

    离书道:“不用了师兄,我可不像某人。”

    诵文挑衅的朝离书一挑眉,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笑的十分欠打,离书忍无可忍,上去就使劲捏他的脸。

    “离书,书书,我错了,别捏,疼,好疼,你手上也有,我又要吐了。”诵文怂的也很快,讨好的话一句接着一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笑也不求了,他盯着离书的眼睛,眼神犀利的道:“书书,你该不会是在拿我的脸擦手吧。”

    离书心虚的错开他的视线,收回手,理直气壮的道:“哪有,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快点找到小十。”

    “离书!呕,我要杀了……呕……你……呕。”诵文扶着树一边狂吐酸水一边猛擦自己的脸,然他衣服都熏透了,吐的更厉害,突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众人立马紧张了起来,手作握武器状,以备马上召出于手上。

    “师尊,师兄。”熟悉的声音传来,白暮小跑着过来,气喘吁吁的

    众人松了一口气。

    “你去哪了?”邝茴道,伸手帮他拍背顺气。

    “我怕师尊和师兄解决之后找不到我会担心,所以一直都在原地没有动。”白暮喘匀了些,略有疑惑道:“等我吹完引魂曲的时候瘴气已经漫上来了,但我还是不敢轻举妄动,等了一会儿后就听见五师兄喊我,我才过来的。”

    “没出什么事就行。”诵文走到他身边抓起他的袖子。

    “师兄,你在干什么?”白暮一脸黑线的看着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的诵文。

    “擦脸啊。”诵文理所应当的道,擦完了一边袖子就换另一边擦,擦干净了左手就换右手在他背上抹来抹去,道:“谁让现在就你的衣服最干净,你该不会是舍不得这身衣服吧,真想不到老幺你还有穿女装的癖好。”

    “师兄,你又胡言乱语。”白暮无可奈何道,撇过头去,任他施为。

    “现在走哪边回去?”邝茴道。

    “当然是……”诵文打量了一下周围,看向一个方向。

    “这边。”白昙朝相反的方向走,诵文迟疑了一下道:“当然是听师尊的。”

    走了一会儿,白暮终于忍不住道:“师兄,你拿的什么啊?”白暮捏着鼻子皱眉,脸色有些难看。

    “我谢谢你没有直接说我臭。”诵文突然朝他伸手。

    白暮立马捂嘴退避三舍,走到白昙身旁,警惕的看着诵文。

    “死胎。”白昙道。

    白暮看向诵文他们手上提的类似于包袱的东西,还在不断往下滴着黏稠的液体。

    不知又走了多久,死一般的静中只有踩碎枯骨的咔啦声,冲撞着人的耳膜,拨动众人心中绷紧的弦,瘴气淡了不少,只是还看不清前路,只是越往前,寒意愈加深重,忽然刮起的一阵风,脊背发凉,冷汗湿透了衣服。

    “怎么感觉越来越冷了?”诵文搓了搓胳膊。

    一声女孩的欢笑让他们武器瞬间显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更多个女孩的笑声络绎不绝,回荡在山林间,她们似在嬉戏玩闹,声音稚嫩无害,听起来不过几岁大,众人屏气凝神,那笑声久久不散,似在耳边,树枝颤动,笑声急转急下变成哀怨凄悲的哭声,泣诉着:乖阿姐,好阿妹;不要哭,不要闹;哭也好,笑也罢;既无法,亦无用;狠阿爹,坏爷奶;折我臂,掐我颈;断我腿,烫我身,碾我体,溺我盆;掷于地,投于塘;断我路,弃我尸;居阴暗,眠幽小;何见天,何见光……

    而这瘴气也不单单是瘴气,而是纯粹的阴气,而那瘴气形成的主要原因,就是这阴气,他们走下了山林,来到一处平地,尸体腐烂的恶臭味越来越让人无法承受,众人不得不封了嗅觉,而面前也不再荒芜,半人高的枯草一眼望不到头,再往前穿过草丛,就见前面有一座砖木累砌的七层的塔,很简陋,不过一人多高,塔上一个木牌匾,上书极乐园三个墨字,只有最顶层有两个窗户,其他六层无窗无门。

    这就是他们口中的弃婴塔。

    五人的视线齐刷刷的看向白昙。

    “为师……为师本也打算来这弃婴塔看看。”白昙抿了抿唇,拨弄着腕上的珠串,轻蹙着眉。

    “师尊英明。”诵文十分捧场道。

    白昙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好在白暮眼疾手快去扶住他,白昙拂开他的手往前走道:“为师没事。”

    白暮眼前一闪而过白昙红了的耳朵尖。

    不知什么东西滚过来碰到了他的脚尖,低头一看是一个竹球,弯腰捡了起来,草丛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后,跑出一个小男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

    小孩在他几步之外停下脚步,犹犹豫豫不敢上前,双手揪着衣角,最后像是鼓足了勇气道:“好看的哥哥,那是我的球,可以还给我吗?”

    白昙蹲下来道:“是你的吗?”

    小孩怯怯的点了点头。

    其他几人也围了过来。

    “这哪来的小屁孩?”诵文弯腰看着他道。

    白昙把球还给了他,小孩接过球笑道:“谢谢好看的哥哥。”

    诵文蹲下道:“问你话呢。”

    小孩抱着竹球,看着白昙不加掩饰的欣喜道:“好看的哥哥。”看向诵文眼中喜悦荡然无存,甚至还有一丝嫌弃的道:“好丑的姐姐。”

    “噗——”敬钰等人忍俊不禁,离书更是毫不客气的大声嘲笑起来。

    “什么?”诵文陡然拔高了声音:“什么叫丑?还姐姐?我哪怕穿女装,那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好吧,你那什么眼神。”

    小孩后退了一步,却是更大声的喊道:“丑姐姐,丑姐姐。”

    诵文深呼一口气,疯狂劝自己不跟小孩计较,从袖子中摸索出一颗糖果道:“还丑吗?”

    小孩眼睛一亮,忙不迭的点头道:“不丑不丑。”

    诵文把糖给他,小孩如获至宝的拿在手里道:“这是糖吗?是甜的吗?”

    “糖不是甜的还能是什么味的?”

    “谢谢哥哥。”

    诵文非常受用道“还算乖嘛。”

    “好看的哥哥,你们能进来那能带我出去?”小孩期待的看向白昙:“阿爷也能进来但不能带我出去。”

    “阿爷是谁?”诵文道。

    “阿爷就是阿爷啊,他住在那边。”小孩朝一个方向指了指。

    诵文扶额,另道:“那你为什么问我师尊不问我们?”

    “因为好看的哥哥是你的师尊啊,师尊是师傅的意思啊,笨。”小孩再次嫌弃的道:“师尊肯定比你厉害好多好多。”

    诵文被他噎住,敬钰邝茴和白暮忍笑忍得浑身发抖,离书已经笑的肚子疼。

    “你在这多久了?”白昙道。

    “不知道。”小孩摇了摇头,而后抓着白昙的手急切道:“好看的哥哥,你肯定很厉害,是不是我当你的徒弟我就能出去?我还想吃糖,我也想跟着好看的哥哥,我能当你的徒弟吗?”

    “呦,看来你是想让我师尊收你为徒啊。”

    “师尊……”白暮不由得道,话一出口,后知后觉,忙又道:“我要有师弟了吗?”

    白昙揉了揉小孩的头,站了起来道:“度化吧。”

    小孩顿时大惊失色,嘴一撇就哭了起来:“为什么,哥哥,哥哥我不要,我怕痛,好痛,呜呜,哥哥我不当你的徒弟了……”

    “抱歉,我师尊已经不收徒了,而且不会痛哦,就一会儿,过了这一会儿,你会去到另一个地方,然后你就会有新的疼你的爹娘,他们会给你买很多很多甜甜的糖,会给你买玩具,还会有很多小伙伴陪你踢球。”敬钰蹲下来给他擦眼泪道。

    “真的吗?”小孩抽泣着。

    五人郑重其事的嗯了一声。

    小孩用袖子抹掉眼泪道:“那我也不会再生病喝苦苦的药了吗?还有姐姐妹妹们也会跟我一起去那个地方吗?”

    “你还有姐姐妹妹?”邝茴道。

    “有。”小孩点了点头,而后指向那座塔道:“她们住在那里。”

    几人看向那座塔顿时明白了,枯草丛中人影绰绰,邝茴笑道:“会的。”

    “谢谢好看的哥哥们。”小孩破涕而笑。

    白昙念诀,伸手结印,白暮召笛横陈嘴边吹奏引魂曲,四人阖眸沉声默诵渡魂诀,无数亡魂散化成无数光点飘在空中,白昙从掌中化出一枝昙花,将以此花,引归途,明前路,驱散阴霾,待笛曲落,渡魂诀止,地上唯余一个竹球,阴冷感顿时轻了不少,风吹过,枯草如波浪般,层层叠荡,难止难息。

    白昙弯腰捡起竹球,对他们道:“埋了吧。”

    五人点了点头,敬钰接过球,余下四人去挖了个坑将球放进去,用土掩盖好。

    “现在走哪回去?”邝茴道。

    白昙看向诵文,道:“诵文觉得呢?”

    诵文挠了挠下巴,指了一个方向道:“我觉得是这边。”

    “好。”白昙沿着他指的路走。

    “谢师尊抬举。”诵文嬉笑道,而后脑袋就挨了白昙的巴掌,哎呀一声揉着自己的头,随后凑到白暮身旁笑道:“我们老幺差点就不是老幺喽。”

    “师兄,你好臭,你别挨着我。”白暮捏着鼻子快速跑到敬钰身边。

    “诶,你现在要不要那么明显,我臭他就不臭吗?”诵文一脸无语的道:“你再不是老幺你还是我们弟弟的好不好,我们也一样会疼你的啊。”

    白暮头也不会,反而挨敬钰挨到更近,用行动表明他就是不愿待在他旁边。

    诵文痛心疾首的靠在离书肩上:“书书……”

    离书一抖肩膀,道:“离我远点。”

    诵文欲哭无泪,道:“行,都嫌我,唔唔。”

    诵文张嘴说不出话来,像个哑巴似的啊啊着,他几步跟上白昙,指了指自己的嘴,双眼含泪,委屈巴巴。

    “你太吵。”白昙面不改色,看都不看他的道。

    被白昙下了禁言咒的诵文啊啊的求了一会儿后终于老实了,顿时清静多了。

    “你是不是好奇为什么有那么多女孩?”敬钰看着白暮道。

    白暮看向敬钰。

    “弃婴塔本就是用来丢弃一些小产早夭意外亡故的婴孩,但因为很多人看中男孩,并且轻视女孩,在他们固有思维里,只有男孩可以传承香火,继承家业,女孩都是没有的,所以,有些女婴甚至一出生就会被遗弃,哪怕那个女婴还活着,季盛明也是利用了这一点,一旦那家人想要男婴的表现过于强烈,他就更有充足的理由在孩子生下来说是女婴,就能打消他们追究的想法,再加上坊间流传的传说,以及季盛明操纵屠戮沈家的怨灵是女婴,这就更加导致横死的女胎比男胎更加不即祥,人们为之信服,由而恐惧,更不会追究,唯恐避之不及。”

    “可是遗弃婴儿不是大罪吗?”白暮十分不解道。

    “是啊,刚刚你也听到了吧,那首怨曲,折我手臂,断我腿脚,掐我脖颈,将我摔死于地上,溺亡于水盆池塘,这些虽只是少数,可是因为穷乏和生的太多,她们都是最先被舍弃的,即使活下来,不公与束缚都是伴随她们一生的,弃婴塔里少君扇,旒冕冠前无罗裙。”

    “可是奶奶不也是女子吗?她这不算助纣为虐吗?生育之痛她们也经历过,也是母亲啊,无论男女都是她们怀胎十月,辛苦孕育,她们不该最理解生育之痛,失去孩子之苦吗?”

    “影响都是潜移默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经年累月,根深蒂固,这是刻进骨子里的偏见,亦是无论多久都难以湮灭的悲哀。”敬钰低下头道:“有些人正在陷入泥沼,而有些人已经深陷泥沼,挣扎过,否定过,求救过,自问过,然这是她们一生都拍不出的泥沼,没有帮助,只有冷眼旁观和将她们按入其中的推手。”

    白暮不由得回头看,那座极乐园再瘴气中仅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它静静的矗立在那里,它所累积之罪孽,将永远延续。

    下了山路过那烧成废墟的茅草屋,现下也无暇顾及,诵文和离书去城里的棺材铺买棺材,敬钰去通知府衙,其余人回了义庄,那位孕妇被季楚藏在了一处草丛中,醒了就自己回家了,义庄不大的院中,十多个小棺材就摆满了,五人一一将胎儿安放好,每个小棺材里都放了玩具。

    离书斜倚在门边,诵文站在他旁边。

    良久,诵文道:“喝酒吗?”

    离书道:“回去。”

    诵文应道:“好。”

    监市带着衙役来时还未进门就被一院的棺材惊在了原地。

    敬钰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一告知。

    “你说……活剖?”监市不确定的问道:“这些都是?”

    看到敬钰点头,监市一个倒吸气未缓过来差点晕厥过去,一旁的人眼疾手快掐他人中才缓过来,撑着额头让他继续说,此事在城中掀起轩然大波,如一场惊涛骇浪席卷了整座城,闻者无不哗然惊骇。

    白昙给自己的胳膊上好了药,裹好了布条,白昙将血水倒在屋里的角落,他捏了捏眉心,慢慢蹲下,抱着膝盖蜷缩着,好累啊,闭上眼睛靠在床上,这一事太耗心神,他现在是身心俱疲。

    安静下来,白昙想起在交界处,看到的其他人,是一抹玄色,在尽红的那里很是模糊,那里完全是冥府,也许只是自己眼花了。

    听到敲门声,白昙动了动,站了起来道:“进。”

    诵文推门而进,白昙正坐在桌前,诵文走过去给白昙倒茶道:“师尊,您没事吧。”

    白昙接过茶喝了一口道:“无碍。”喝完茶后又道:“有些阵法是不需要修为的。”

    诵文扬唇一笑道:“师尊无所不能,通古晓今,所以师尊,我们没您不行啊,您还要好好教教我们,我们还有很多不懂还不能独当一面呢,师尊,您要是烦我们了,我们也可以不在您面前晃悠的,就是您能不能,别放弃我们。”

    白昙看向笑容满面的诵文,那双眸子里为何流露出的却是悲伤,敛眉道:“为师何时这样过。”

    诵文吸了吸鼻子转过了身道:“是啊,师尊无论如何都不会这样的,估计是被怨气影响的,我也真是的,又没学好,那师尊,您好好休息,我去净心了,回去您再罚我。”

    说罢,离开。

    白昙看着手中的茶,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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