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落荒而逃的宗羿心里叹道：他怎么能浪成这样，泡个水连内衫都脱了。

顾嗔回到房间的时候宗羿已经换了身干爽的内衫，躺在榻上并未理他。

顾嗔脸还有些红，慢吞吞的上了一旁的床榻。

不说话反而更是尴尬，顾嗔小声道：“你沐浴的时候老师传来过话了，说你程度很不错，要你两日后去学府听课。往后隔三天去一天学府听课便好，其他时间自行安排。”

褪下外衫躺好，顾嗔又试探道：“明日，我教你引气入体可好？”

那边的宗羿像是快要睡着了一般，模糊的嗯了一声便没了动静。

直到均匀的呼吸声传来，顾嗔才悄悄下榻蹑手蹑脚的走到了宗羿床前。

宗羿似乎真的已经睡熟了，消瘦的脸上皆是冷色。

顾嗔坐在地上，下颚放在了床头。

装睡的宗羿毛都快炸了，他只是不想同顾嗔讲话，他忽然凑过来要干什么。

顾嗔轻轻抬指，戳上了宗羿的脸。

宗羿冷不防被顾嗔手指戳住，差点翻起来去扭他的脖子。

“小宗羿。”顾嗔柔柔道：“看了哥哥的身子，可是要负责的。”

负责？

宗羿闭眼心道：给你看回去就是了，又不是姑娘。

一直到身边的气息消失，隔壁床上传来顾嗔躺下的声音，宗羿才睁眼看了月光下的少年一眼。

他睡着的时候脸上没了那些丰富的表情，反而有些冷峻，带了一丝神佛般的拒人千里。

闭眼翻身，宗羿这才受不住困倦睡了过去。

半褪的夜色里零星的挂着几颗星子，是个非常适合做美梦的夜晚。

而宗羿也久违的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有什么在撕扯着他的身体，一路追逃，恨他的，怕他的，想要杀了他的。宗羿狼狈奔逃，跌下悬崖，又落入冰冷可怖的忘川。

后来有人轻轻抚弄着他的眼睫，他躺在那人膝上，听到对方说他血色的眼睛很好看，比红宝石还要璀璨。又说他赤色的发丝摸起来很软，暖暖的让人看了很是欢喜。

宗羿像是稚嫩的孩童般倔强着说，从未有人喜欢他，他们想要喝他的血。

那人指尖颤抖了起来，他引着那人纤凉的手指摸上自己胸前一道道可怖的伤痕，又像往日一般语气晦涩道：我要将这众生踏碎在脚下。

那夜太黑了，宗羿什么都看不清。

那人指尖微凉，颤抖描绘着他身上每一处伤痕，温热的唇贴吻着他颤抖的眼睫一路落在耳边，他说：我想护着你，信我可好。

他的语气温柔到令人眷恋，和平日里那些哄骗宗羿的人不一样，充满了疼惜和温情。

宗羿抓着那人手指，时而清醒时而陷入幼时。

清醒时他抓着那人修长的脖颈想要治他于死地，没有人可以看到他如此狼狈的一面，见者即死。

陷入回忆时又把他当做唯一的依靠诉说着过往的恐惧，生怕又剩下他一人。

一直到后来，他沉沉的睡去，那人微凉的手指就贴在他脸侧，被他的体温染的滚烫。

天色微亮时，宗羿便醒了。

没想到这一觉他睡得极好，陈年的疲惫像是退了大半，宗羿在魔域的时候似乎也没睡过这么沉。

但宗羿并未睁眼，这具弱小的身体令他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梦里那些触感实在太过真实，像是亲身经历过一般。那人指腹擦过他脸颊时光滑微凉的恋眷，贴在耳边低喃时呼出的温热。

这一切都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一般，宗羿微微蹙眉，他完全没有这段记忆。

一路走上魔皇之位，他行的无比坎坷，被人利用，被人背叛。一次次坚定内心，他的心变得坚毅无比。

他不可能有过梦里那般脆弱的时候，即便是他神志不清回忆落回幼时，也绝无可能。

不远处传来衣料翻动的声音，顾嗔已经醒了。

宗羿没有动，思虑还有些陷在梦里。

直到顾嗔柔软的指尖落在自己脸上，宗羿才睁眼道：“作甚。”

“醒了怎么不说。”顾嗔捏了捏他的脸颊，实在太瘦了一点肉感都没有。

脸上手指的触感和梦里的实在太像，宗羿不由得将顾嗔和梦里的人联想在了一起。

可上一世，宗羿从未和顾嗔打过照面，只远远的望见过一眼。只因顾嗔当时的容貌与气度太过耀眼，他不由得便有了印象。

“顾嗔。”宗羿抓住了他的手腕，有些迷惑道：“你有没有……”

“嗯？”又被他叫了名字，顾嗔心情大好的托腮扒着床边望着宗羿，被他捉住的手腕也没抽回来。

顾嗔水眸清凉，带着柔柔的笑意，真实又明媚。

宗羿便彻底从梦境中清醒了过来。

抬手松开了顾嗔的腕子，宗羿起身淡淡道：“无事。”

不过是梦罢了。

顾嗔又怎么会见过如此狼狈的自己。

“啊？”顾嗔不知道他要问什么，以为宗羿饿了，跟着起身道：“还有些早，要用早膳吗。”

“好。”宗羿下榻走到一旁的衣架前扯过了外衫。

顾嗔给他准备的衣裳是非常华丽的紫藤色，而陵游宗上到仙长下到弟子皆是青白的浅色衣衫。宗羿不知他是故意为了区分自己还是旁意。

想到顾嗔那些总是令他难以预料的行为和意想不到的话语，宗羿难得开口问道：“为何是这个颜色。”

“因为。”顾嗔眨眼道：“哥哥喜欢你穿紫色。”

“……”宗羿忽然后悔问他了。

道修自诩出尘总跟那些天空云雾对比，衣衫不是白便是浅蓝浅青，宗羿不屑穿成那副模样。

魔修衣衫大多红黑或灰色。宗羿不喜红色，一身红衣总是能让人联想到血。且他一向不太贪恋衣食，前世衣衫皆是黑色为主。

紫色有些花哨，宗羿从未尝试过去穿紫色。

所以顾嗔前世大约没见过他，而他说喜欢，那便真的只是喜欢紫色吧。

而梦里那人…应该只是梦吧……

看他穿戴整齐，顾嗔笑眯眯的欣赏了一番。

宗羿容貌有些邪魅，但俊美异常，身姿带着难掩的贵气。

紫色极难驾驭，穿在他身上却不显俗气反而更有些雍容华贵。

窄袖收腰的款式将宗羿稚嫩却挺拔的身材展示，眉眼间的杀伐之气衬托的越发明显。

看着这样的他，顾嗔忽然想起了赤发血眸的成年宗羿。

及冠后他相貌更是冷逸俊美，气势越发迫人，他身上总是带着上位者的睥睨，未释放威压却已令人不敢直视。

只是那时的宗羿满眼阴郁晦涩，教人看一眼就遍体生寒。

顾嗔心想，若不是秘境那次亲密接触，他也不会知道宗羿温柔的一面，更不会有后来那次死而后生的邂逅。

那时的顾嗔观赏了一场令他对宗羿心生钦佩的斗法，后来又救下了被人追杀濒死的宗羿。

那时他身上中了许多种毒，顾嗔偷偷将人救下来带走的时候，宗羿已经陷入了梦魇。

当时顾嗔比宗羿高一个大境界，但魔族因着种族优势，同境界时比道修更为优秀。宗羿又是纯血魔族里最天赋异禀的一脉，顾嗔差点制不住他，险些被发狂的宗羿弄死。

想起来宗羿那些濒死的低喃，顾嗔不知道前世的宗羿当时能否知道那是自己。

抛开那些回忆，顾嗔由衷的赞美了宗羿一番才被他不耐烦的赶去更衣。

为了方便教导宗羿引气入体，今日顾嗔并未着常穿的广袖云袍。也是一身窄袖青衫，腰间束紧的衣带将他的身材尽数展现，细腰不堪一握，翘挺的臀部更为明显。

顾嗔不似成年的宗羿那般宽肩窄腰，他虽然身材高挑，却是窄肩细腰，腕骨脚踝纤细，看着异常惹人怜爱，又让人忍不住生出些晦暗的凌虐欲来。

瞧着他穿戴整齐准备出门，宗羿目光阴郁的盯了顾嗔一会忽然道：“你就穿这样。”

“啊？”顾嗔低头看了自己一圈没什么问题：“这样教导你更方便。”

“……”宗羿没再说话，而是率先走出了房门，心底只剩一个字。

浪。

不明所以的顾嗔颠颠的跟上去一把将人拎起来抱进怀里，直接从阁上御剑而起：“带你去个好地方。”

宗羿黑着脸道：“我筑基前你都打算一直这么抱着我到处跑么。”

“有何不可。”顾嗔心情极好：“哥哥想让人抱还没有呢。”

宗羿挑眉：“你想给谁抱。”

“你啊。”顾嗔似是一脸坦率：“等你长大了抱着哥哥到处飞好不好。”

不知怎么的，听顾嗔这么说了，宗羿脑海里就浮现出自己抱着他的样子。

因是自己坐在顾嗔手臂上的，宗羿脑海里的顾嗔也是坐在他手臂上的。

怀里抱着个男人本应有些奇怪，可宗羿想的那个画面却似乎没有什么违和感。

这么一想，宗羿脸色就有些怪异：“我不抱你。”

宗羿在想的同时，顾嗔也在脑补。还想了许多种拥抱的姿势，不管他怎么脑补，顾嗔脑海里都描绘不出来那个画面。

“不禁逗。”顾嗔有些失落道。

要去的地方并不远，说话间两人便落进了一片竹林。

将怀里的宗羿放了下去，顾嗔才引路道：“就在前面不远了。”

脚下的小路由翠色玉石铺成，盘旋曲折，尽头似乎与竹林融合在了一起。

路尽头的目的地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宗羿走在顾嗔身侧，瞧出了他脸上怀念的神色。

两人明明并未走上多久，却像是回廊千转，终于眼前一亮，入目便是琼花盛景。

树下是一方石桌，一位童子正在布菜。清风摇曳，月白花瓣簌簌而落，宛若飘雪。

涯下云雾升腾却隐约可瞧见游鱼虹影，远处似有鹤唳龙吟。

如此美景令人见之难忘。

童子拱手行礼，见顾嗔轻轻点头，便御气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