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山上没了师弟，没了让他分心的人，顾修远可以专注修炼，又过了四年，他十八岁了，这四年他会忍不住想念师弟，让师傅带一些消息。

他知道，他的师弟化名温言一路参加选官考成了状元，年纪轻轻就是大官，如今正在南方治理水患。

顾修远便向师傅请辞下山。

师傅道：“为师最常说的一句话是什么？”

顾修远答：“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师傅嘱咐他，“修远，你性格从小就执着，认准了事，看中了东西，你想要做的要得到的，你都会成功。

在薄雾山上，你活的太顺遂了。你师弟让你知道了什么是退让，但也让你变得更加偏执。

你此次下山，大雾弥漫，为师看不清算不准对你来说是好是坏，只是希望你能明白，人和物是不一样的，也希望你能谨记为师的话。”

顾修远不明白师傅的话为什么听起来让他感觉到不舒服，像自己下山是错误的决定。

……

顾修远一路掐算着朝师弟的方向前去，他未下过山不知人间疾苦，那些人见他似仙人便求着拉着不让他走，顾修远不知道该如何拒绝，想起师傅的话，停下施法为他们做事了才继续走。

如此他懂得了很多，也耽误了两年，而他的师弟早在一年前便恢复了身份，登基为帝。

顾修远去往国都。

他先是偷偷入宫，在暗处看了师弟很久，直到心里没那么紧张才露面。

师弟很是惊喜的抱住他，对他的到来感到很开心。

两人彻夜长谈，顾修远讲了自己一路的所见所闻，他的师弟笑着说，“一年前我登基，见那些地方官员上奏的奏折讲了些奇事，就有所预感，许是师兄你来找我了。倒是让我好等，师弟等了你一年呢。”

顾修远听了心里开心还愧疚，他不该在路上耽误这么久，让师弟等他，他张嘴正想说抱歉。

师弟却话音一转夸起了他，“师兄来找我，想必已是天下第一了。”

顾修远说，“没有。”

他的师弟像小时候那样与他亲密，靠在他的肩膀上，“那师兄就是太想我了。”

“是不是呀师兄？”

顾修远红了耳朵，维持表情的淡然，尽量不在师弟面前丢脸，矜持回道：“只是好久没见。”

“那师兄下山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顾修远撒了一个谎，他怕他如实相告，他不能待的很久。

“师傅让我下山历练，为天下做些事。”

“为天下做些事？那师兄要待好久吧，不如留在昭言国做我的国师吧！”

“好。”

顾修远淡笑着回。

师弟赐号重华，还早早在宫里留了一处离他很近的宫殿。师弟让他为这处宫殿起个名。

他不假思索，“昭华殿。”

说完了心里慌张，一时竟然不敢去看师弟的表情。

师弟没有察觉，“那就这个了。”

他握了握手，嗯了一声。

后来有臣子谏言让师弟纳妃，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师弟开口，让他不要答应。

没等他说，师弟已经拒绝了。

师弟说：“入宫的女子会变得可怜又可恨，我父皇那么爱我的母后，仍然不能独宠她一人。听服侍过母后的宫女说，母后每次在父皇宿于别宫时都会呆坐一晚上。”

师弟的表情落寞，不等他安慰，师弟就已经换成了笑颜，“而且我哪有时间去想那些情情爱爱，有这时间还不如跟师兄你待在一起聊天呢！”

隔天师弟就在朝上说，国师为朕算过，卦象说朕在三十岁之前不宜娶妻。如若非要，轻则克女重则伤社稷。

过了一年师弟先是问他，如今的昭言国天下第一了吗？

他回答，是的。

师弟笑得意气风发，又说，他想一统天下，要御驾亲征。

他听了后，掐指算了算，算不到，他如实相告，不想让师弟去。

师弟不会因为他改变这个决定。

“师兄，算不出来就是未知，要往好的方面想啊。”

“你走了，昭言国怎么办？”他追问。

“这不还有师兄你吗？”

他劝说无果，只好自我安慰，想到了师傅算他下山的卦象，可下山的这些年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过了两年，在秋天，他的师弟昏迷着被人带了回来。

醒来的师弟哭着说，他太自大了。

师弟的身体病入膏药，还有心病，身体越发不好，直到药石无医，靠着他的血撑到了冬天。

他用了一切办法，也没留住他的师弟。

他恨极了，恨老天爷为什么要夺走他的师弟！

恨师弟为什么不听自己的话！

更恨自己……若是当初自己不下山，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师傅，我错了吗？”

他恨不得去死，但好不甘心。

他的师弟给他留了一封信。

［最最最喜欢的师兄亲启：

我知道我要死了，师兄你也尽力了。

写这封信是想跟师兄说一些我不好当面说给你的话。欠了你那么多，希望一个皇帝死前的祝福能够让老天爷保佑你。

唯愿师兄……

唉，不知道祝福师兄什么。

（滴落的笔墨）

遇上我这个师弟你真是倒霉透了！

师兄你别光顾着修炼，也多学点人情世故呀。你知不知道你识师弟不清啊，师兄，知不知道我骗了你好多啊。

你那么聪明，怎么就不知道我在算计你，利用你呢？

你那么笨还是不要下山了，不要与俗世牵连不清了，不要别人对你好一些你就一定要好更多啊。

师兄，昭言国现在已经很强大了，我也不想着一统天下，只要昭言国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天下太平就好了。

之前是我魔障了，现在我已经想明白了，你就回薄雾山上好好的跟师傅修炼吧。不要再因为我，束缚你自己了。

我的期待，不应该成为你的枷锁。

（水痕）

哎呀，灵光一闪，我知道祝福你什么啦！

愿师兄闲为水竹云山主，静得风花雪月权。

最重要的是，自由自在啦！

——最最最喜欢师兄的师弟留。］

……

从两小无猜到最终的生死离别。

这不是他想要的。

……

重华感知到祁叙死了，他用法术遮掩去了皇宫的冷宫。

祁叙的尸体才断气不久，雪在他的尸体上铺了薄薄一层，梅花瓣落在上面。

重华冷漠着收回了自己的一魂一魄，融合记忆之后，泪水不受控制的从他无神的双眸中流出，被他面无表情的擦去。

寻着祁叙记忆的顾修远来到醉秋殿，拿起那张写着长诗的宣纸，他没有看，只是翻着祁叙的记忆，边走边念：

“……”

“西宫南苑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西宫南苑长满了荒凉的衰草，满阶的落叶没打扫。

“ 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晚上萤虫飞过宫殿我悄然忆想，夜里挑了残灯也睡不着。漫漫长夜，宫中钟鼓迟迟敲响，天上的银河还在发光，天快点亮吧。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霜这么重，房上鸳鸯瓦这么冷，翠被冰凉，有谁同拥？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入梦来。”生死此别悠悠已隔数年，从不见你的灵魂进入我的梦中。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找遍了天上和黄泉，都没见到你的身影。

顾修远来到了昭华殿，百年前他与师弟在这里相伴了四年……在最后，师弟是在这里睡去的。

而此时，他的师弟再次在这张床上睡去，他做了他百年前就想做的事。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天长地久也会有终结的那一天，这相思之恨，长久不断，永不会有消除的那一天。

他念着最后一句诗，然后把宣纸轻放在床头，用剑自刎，面容平静。

顾修远握住温言冰凉的手贴上自己的面容，低声道：“师弟，对不起，你的心愿……”

他轻笑着闭上了眼。

你希望师兄自由自在，可师兄心有牵挂啊。

重华的魂魄从躯体中脱离，模样是生前的样子——白发瞎眼。

他看着淡漠，但是他能成为鬼是因为顾修远死前有怨，而他现在是重华也是祁叙。

他会带着他们的恨，在此等待，无论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