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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雾灵山中离开的那天，天气说不上好，但无雪无雨，连雾也是轻薄。

昭昭一早就前往城镇去取车，宿荷和原月便留下来收拾行装。

行李不多，但收拾起来也是麻烦。陆辞序一开始觉着没什么事做，还想着要帮她们整理东西。结果他手还没碰到行李，就被林有行叫去换装。

也不怪他忘了这茬。最近一段时间做男人做得太快活，以至于他将自己“林夫人”的身份完全抛之脑后了。

变装还是有必要的，因为若是让人看见他林有行带着一个女子出去，却带着一个男子回来，那是要引起混乱的。

原月仍是在帮着宿荷收拾东西。毕竟昭昭不在，收拾行李的重负又不能压在宿荷一个人身上。两个侍女都不在，替陆辞序上妆的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在了林有行手里。陆辞序一开始虽不知情，但想想还是能理解，所以在换完衣服出来，看见是林有行拿着胭脂盒等他时，他的内心也没有一丝波澜……

个鬼啊，他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眼睛出问题了。

不过大惊失色倒还不至于，毕竟林有行之前也替他描过眉。但怎么说陆辞序还是第一次让男人整乎自己的脸，心情忐忑中还带着点儿新鲜，于是他问了一句：“你会上妆么？”

“说不上会，早些年替我娘上过几次。”林有行想了想，答道。

你娘心真大。陆辞序点点头，对林老夫人的敬佩之心更上一层楼。

“那这些都是你娘教你的么？”

“不，我娘不教我。这是我和那些妆娘学的。”

“……你怎么什么都学啊……”

不过机会难得，既然他提起，陆辞序刚好能趁机问一些自己先前一直好奇的事。

“说起来，呃……说起来为何林府会有专属的妆娘呢？明明你又不用……难道是为侍女们服务的吗？”

林有行愣了两秒，眨巴眨巴眼看他，忽地笑了：“之前一直没见你问，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呢。”

“何必多问……本就是与我无关的事……”

“那怎么现在又问了呢？”

“……好奇。”

林有行又笑，一边替他上妆一边悠悠道：“那些原本是我娘的贴身侍女。我娘过世后，我便把身契还给了她们。她们的手艺是离开林府后在妆坊学的，而且并不是林府专属的妆娘，只是时常会回来看看而已。”

他顿了顿，又说：“这些人自小就是做侍从的，除了伺候别人什么都不会。她们服侍林府十几年，被我遣散后便没有什么去处。所以我想着把送她们去妆坊学些手艺，让她们也能过好日子罢了。”

“哦……”陆辞序沉吟着点点头，“那你人还挺好的。”

“现在才知晓啊？”林有行笑着，不知手指上是沾了什么，在他的脸上重重地抹了一道。

陆辞序惊了一惊，但也不敢乱动，只能叫着：“你仔细些！化成什么乱七八糟的模样出去丢脸的可不是我！”

林有行没再理他，转而哼起小曲。

……

林有行的化妆技术不错。虽说没有妆娘和原月那般自然和精巧，但也能遮掩陆辞序男子的身份。

待二人都准备完毕出门时，刚巧碰见了打算为他们送行的卓怜心。看卓怜心茫然而又带着一丝震惊的目光，陆辞序不用想也能猜到他的内心活动了。

他大概是要觉得那扇普通的木门后是另一个世界了，要不怎么一个好端端的男子进去，却变成了女子出来呢？

但好在他也没表现出什么，二人便一齐当做无事发生，正常地寒暄聊天了。

这会儿行李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取马车的昭昭也回来通报。林有行向卓怜心打了声招呼，便将离去。

“积雪已消，近日也没见阴雨，但下山时还是要注意脚下，以免摔伤了。”卓怜心将他们送至门口，这般嘱咐道。不过他终究是不放心，最后还是跟在他们后面，下了山阶，穿过疏林，直至将他们送到了马车所在的地方，才肯停住脚步。

“这段时间麻烦卓医照顾了。”临行前，陆辞序向卓怜心作揖。

“哪有什么麻烦的。”卓怜心摆摆手，笑道，“倒是在下这么多年和林公子相伴，这会儿想到他将不再来了，还感到有些许寂寞呢。”

林有行看了他一眼：“当初林家人将你从这深山中抓出来的时候，你可是一副万般不愿的模样。”

“呵呵呵……”卓怜心似乎是怀念起什么，沉吟着，“是啊……当初您被送到这里的时候，脾性可怪得很呢，我常为不知如何与您相处而发愁……不过看近几年您的性情有所改变，在下倒也放心了……”

林有行笑了一声：“不该说的话少说，最好是别说。”

这像是威胁的话语，卓怜心听了却大笑起来。他拍着陆辞序的肩说：“瞧见了没，当初他就是这幅德行。”

陆辞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林有行，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干干地傻笑。

“走了。”林有行挥手，转身向着马车走去。陆辞序向卓怜心颔首，便也跟了上去。

卓怜心背手而立，微笑着看着他们。突然他又发声：“林公子，我为您辛苦了近十年，您可要报答我呀。”

林有行停住了，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他：“赏你黄金珍宝豪宅美人，要么？”

“您向来知道我不要这些。”卓怜心无奈笑笑，摇摇头，“只要您能偶尔回来看看我这老人家，那便足够了。”

他顿了顿，又道：“当然，要是能让烟儿也能回来看看我就更好了。”

林有行笑了，没回复什么，只是再挥了挥手，登上了马车。

陆辞序也钻了进去。他撩开侧窗用来遮风的帘子，还能看见卓怜心依旧站在原地。

马车启程，车轮在石子路上滚动之声回荡在这深谷之中，似乎也惊了沉积的薄雾。卓怜心目送着马车远去，直至其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之中。随后他转身，走入疏林，身形逐渐被枝叶消弭。

……

马车上，陆辞序依着车壁，颠簸中突然回忆起了林中的那破风一箭。

“卓医……虽然是个医者，但箭术很好呢。”他这般喃喃。

“他年轻时除去医者的身份，也是侠客，还是有点功夫的。”林有行笑，“若不是急着回京，还可以让他教教你呢。”

“侠客……？”

“嗯……就是在乱局中行侠仗义帮扶弱者的那些人，或孤身一人或自成组织。”林有行回道，“不过那是在很早的时候流行的——大约是我爹娘少年的时候——现在几乎见不到了。”

“哦……”陆辞序似懂非懂地点头，“那还挺厉害的。”

“是厉害。当时林家人要寻他，搜山数次没到找他人。最后将要抓到他时，他还放箭，伤了不少人呢。”

“……”陆辞序震惊，“你们……求个医怎么和要打起来似的？”

林有行摊手：“不怪我，我不知情，是我爹他们派的人。毕竟我是林家唯一的血脉，我的亲族对我的性命都忧虑得很。可能他们一着急，手就下重了些，本来是求医，最后却冲着围捕去了。”

那卓医也真够惨的。陆辞序暗想。

“这深山易守难攻，他躲着不出，林家人最后又是如何请得他为你治疗的呢。”他又问。

“没办法，只能从别人下手咯。”林有行道，“最后是林家人彻查了他的底，知道了在京城的卓烟。最后是以卓烟为要挟，他才肯露面的。”

陆辞序听得咋舌：“不至于吧……”

“当然不至于。林家人还没有卑劣到对一个小女孩下手。”林有行笑，“外来的人，想只凭自己就在京城打拼出一番事业，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壮士入城被打压成野鬼的不少，一个女子所要面临的危机更不用多说。”

“所以林家是以对卓烟的庇护换了他给你的治疗？”

林有行点头，撑着脸看窗外：“……不过，卓烟能有如今的地位，确实是全靠自己的努力。林家所做，或是如今我之所做，也只是保她不受恶人戕害罢了。”

陆辞序点点头，没再加问。

逼迫卓怜心的，应该是林有行父辈中人，因为凭林有行的性格，是绝不会做为自己之命去要挟别人之事的。

所以，在林有行父辈西去后，卓怜心完全有机会反悔脱离，但他仍尽心尽力，辛苦近十年替他治疗这牢疾。这样看来，他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况且，从离别时他的神情言行便能看出，这近十年里他与林有行培养出的感情也是极为深厚的。

……只是，不知这一别，要等何时才能再相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