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走得不远，赵漫霜没多久就上车翻找出了鹤九口中所言的红木箱子。

在翻找的途中她其实有些惴惴不安，毕竟私自翻动苏顾微的东西这个念头实在是有违赵漫霜一贯的做人原则，但如果不这么做她心里又好奇得要命，于是一边唾弃着自己的小人行径，赵漫霜一边从鸾车床榻下拖出来了这个二尺见方的精美木箱。

木质箱子上纹理清晰，在烛火的照耀下反射鲜亮的漆光，那光伴随着道路的颠簸闪闪烁烁，有些类似赵漫霜现在的心情。

刚才找箱子倒没花多少时间，如今她倒是犹犹豫豫地看了好一会儿箱子，就好像那其中有什么吃人的怪物一样。

其实也不一定就是吃人的怪物……

赵漫霜抿了抿唇，右手轻抚上箱子的边沿，感受上面的棱角，有好几次她的手都快要掀开箱盖，手指却又一松，还将责任推给这箱子表面的蜡打得过于光滑。

只不过是觉得，如果打开了，有什么事就注定回不了头。

赵漫霜以掌面压在箱上撑着身体，静静地坐在榻上，如同一尊雕像。

终于，那雕像一点点弯下腰去，赵漫霜将下巴搁在了手背上，阖上眼睛，脑中回闪她和苏顾微相遇后的一幕幕，最后，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下一刻，她一把掀开了箱盖。

箱子中当然没有什么吃人的怪物，一堆绫罗绮衣整齐地叠在那里，在烛光照耀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

苏顾微躺在榻上，在黑暗中瞪大眼睛直愣愣地望向车顶，其实脑中正拼命回忆刚才的梦境。

赵漫霜为自己抱梅而来，那是两人正式吐露心思的时刻。

其实重生以来，苏顾微心中一直都有一种恐慌，既然自己已经跟上一世大有不同，那么赵漫霜是否还会如前世一般爱上自己？

既然自己已然不是前世这个时候的自己，那么自己对赵漫霜的爱是否还是如同前世一般的纯粹？

那么自己对赵漫霜的感情到底是爱意还是说不过是帝王的一种求而不得的执念？

当了四十余年皇帝，演了四十多年戏，苏顾微已经很难分得清哪些是作戏哪些是真正的自己。

她可以是朝堂上君威难测的君王，现在又是调戏爱人的天真少女。

梦中赵漫霜的唱词又恍然萦绕耳畔：“……人间无缘同到老。”苏顾微在黑暗中暗自喃喃，居然也学着她的调子低声唱了出来。

“你也知道这出戏？”

一道干净的女声像是从空中飘来的一样，一路飘到苏顾微心中，惊乱她一腔心湖。

苏顾微略带些惊愕地看向声音来处，虽说车中黑灯瞎火的，但架不住这车架内部十分狭窄，也不至于到能藏下另外一个人还不被她发现的地步。

不在车内？

像是知道苏顾微的困惑一般，赵漫霜敲了敲车壁，双手扒拉着车顶边缘，利落地将身子荡入车内，跟苏顾微挤成一团：“我刚才在车顶。”

苏顾微点好了灯，两人又分开着坐，虽还是面对面，但却是膝盖碰着膝盖，白色寝衣同赵漫霜的藕色下裳皱在一处，好不紧凑。

苏顾微看着看着就觉得有些好笑，刚才那些纠结恼人的问题带来的烦闷也被冲散了些。

安顿下来，她看向赵漫霜，笑道：“不好好睡觉，为何来此？”

赵漫霜不看她，垂着眸子将视线落在腰间无常剑上，缓缓开口：“夜已过半，你也没睡。”

苏顾微直觉这话不好接，虽然脑子中思绪依旧乱成一团，条条搅合得她头痛欲裂，但此时她还是拿全身力气强撑着五官凑出一个笑来，正想开口，腮帮子就被人给捏住了。

赵漫霜左右两只手合动，捏住苏顾微两侧脸颊，却没用多少力，只是轻轻地拈起点软肉，兴许是觉得手感不错，人还捏揉了几下。

苏顾微千算万算，哪里算得到赵漫霜这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一时愣在那里，脑中的纠结也像是被冻住了般，如今眼里只盛得下面前一脸严肃的女子。

赵漫霜将人脸颊揉了又揉，终于收回了手，一脸正色道：“不想笑，就别笑，假惺惺的，让人看了心里不舒服。”

“啊……？”苏顾微仍不知道赵漫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呆呆地拿手去碰刚才被揉捏过的地方。

赵漫霜无奈：“我看到你给我做的衣服了，款式、花纹、绣饰无一不是我所喜爱的，合身倒也真是合身，说不是给我做的恐怕也只能是自欺欺人。

我虽然对你那番梦中所得的鬼话一个字都不会信，但如今也不得不承认你我大概之前是真的有过某些缘分。

你现在还不想告诉我，没关系，我可以慢慢等，等到你想跟我说的那一天。”

苏顾微闻言颤抖地伸出一只爪子，巴拉上赵漫霜膝盖，推着层叠的衣物缓缓朝上伸去：

“那这么说，漫霜是肯答应同我在一块儿了？”

从苏顾微的手搭上自己大腿的那一刻起，赵漫霜就知道事情不简单，但她是真没想到这人能得寸进尺到这种地步——裙子都快被掀到大腿根了！

赵漫霜忍无可忍地拍开苏顾微的手，就见人泪光盈盈地瞧着自己，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她咬牙切齿地从齿缝中蹦出几个字：

“我没这个意思，我今天来只是想说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演戏，你若是真的喜欢我，就应该拿出点真心来，否则难道你还指望着我爱上一个你刻意伪造的模样来么？”

“到那时我若是真的爱上了你假装出来的样子，你难道又会为之欣喜？除却你是个惯爱以此种下作手段骗取爱慕的小人，否则我想象不出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那话语掷地有声，说得十分坚决，听得苏顾微想起白日里王帐中赵漫霜跟自己说话的模样，还以为人又是说了就要跑，没想到这回赵漫霜说完后竟还稳稳地坐在对面，目光如炬，似乎在等待苏顾微的回应。